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黄泊湖二三月份的倒春寒比三九严冬还要让人畏惧,风呼呼地刮,雨不停地下,广袤的田野被雾状的色调所笼罩,原本鲜绿的油菜苗和粉红的红花草似乎褪去了颜色,一切都变得昏昏暗暗的。叶旭摘下头上的破草帽,随手在空中甩了甩,甩出一串水珠,事实上,戴草帽一丁点儿意义也没有,他的衣服早已经被雨丝洇湿了,裤脚上也沾满了黄泥。他低下头,看见脚上的解放鞋张开了嘴,露出了跟黄泥巴一样颜色的脚趾头,他踮起脚,鞋里的污水便顺着张开的口子流了出来。“妈的,这个鬼天气,把老子冻的要死!”叶旭像多数犯人一样,骂了一句天气,端起脸盆去监院中央的水池边洗刷。
水池边挤满了洗刷的犯人,每一个人都是湿漉漉的,因而空气里就弥漫了一股浓烈的汗腥和霉臭混杂的味道,不过,这里的人对这种味道已经非常习惯。他们结束了一天的劳动,许多人已经在想那顿热腾腾的晚饭,还有一些人在想那个暖暖的被窝,所以他们并没有感觉到水池里的水冰一样凉,人人都很轻松地洗刷起来,一时间,水池边热闹非凡了。叶旭打了一盆水,简单地洗了一把,将污水倒在池边的泥地里,然后,又挤到水池边,舀了一盆水,弯下腰,默默地洗着已经破烂不堪的布袜子,看得出,他一肚子的心事。
今天一早,叶旭在早稻秧田里耘田的时候,张明披着一件棕麻的蓑衣,在泥泞的田埂上,踅摸过来,蹲在田头,掏出一个旱烟袋,点燃了,就大声招呼田里的犯人到他近前谈话,时间不长,他就叫了五六个人。叶旭估摸着,张明是不是专为来找他的,正猜疑时,听见张明叫自己的名字。叶旭猜得不错,张明这趟是特意来找他的,先前叫的犯人不过是为了掩人耳目。张明简单询问了一下近期叶旭掌握的情况,见叶旭并没有查出更多的新情况,不由得露出焦虑地神情,催促道:“叶旭,我最多再给你一个星期的时间,不能再等下去了。无论你想什么办法,必须在一个星期内摸清楚他们组织的骨干人物,以便于我们将他们一网打尽。我相信你有足够的智慧和能力做到这一点,有什么困难之处,随时可以找我解决。你现在就抓紧时间行动吧,下个星期的这时候,我和李明山教导员等你的好消息,到时,我给你记功。”
张明的指示犹如一座山似的压在叶旭的心头,令他不安和烦躁。他理解张明的心情,他过去搞了十几年的政治斗争,深谙尽快破获潜藏的地下组织的重要性,更重要的一点,这件案子能否尽早破获还关系到自己的命运。他清楚党的政策,如果他能够在破获这起案件中起到关键作用,他得到提前释放的可能性就大大地增加,他是多么渴望早日见到心爱的夏晓菊和叶小龙,渴望见到年迈的双亲!除夕之夜,他被王剑、葛大力拉进他们的组织后,他原以为很快就可以和这个组织的其他人接上头,但出乎意料的是,同他保持联系的只是葛大力一人,王剑和他如陌路人一般。他催促过葛大力几次,希望过一次组织生活,但得到的答复就是等待。此外,葛大力向他传达了王剑交给他的一项任务:在中队里物色新成员。叶旭暗自后悔,自己低估了这些人的能力,他心里清楚,农场不会给他很长的等待时间,他必须主动出击,但主动出击又容易引起对方的注意,暴露自己的目的。这段时间里,萦绕在他脑际里的满是各种应对方案,有的胎死腹中,有的他自感不错,兴致勃勃地付之行动,结果,没有一个办法能够取得实效,这让他苦恼不堪。现在,张明又给他下达了最后破案的期限,他必须尽快想出办法,不然,他将失去一次立大功的绝好机会,无论如何,他都不愿失去这个机会。只是到目前为止,他还没有能够看到立功的希望所在,这多少让他有一些绝望,因而,这一天的劳动让他感到了从未有过的疲乏。现在,他似乎连在水盆里揉袜子的力气也没有了。
“嘿,会长,今儿有什新鲜事,给咱咕唧咕唧。”
“得了,他那里都是些出口转内销的歪货,该长毛了。”
“你尽瞎掰,长毛怎的?人家好歹那有货,俺们爱听,对不,会长?”
叶旭抬起头来,见杂务组的犯人刘金宝端着脸盆来到水池边,有两个犯人正在和他打趣。
刘金宝在抗日战争时期当过日伪的维持会长,因为这段历史,队里的犯人都戏称他为“会长”。起初他对这个称呼十分反感,还为此与他犯发生过冲突,无奈,这样叫他的人越来越多,有时队中的干部也这样叫他,久而久之,他也就习以为常,默认其他人叫他“会长”了。
刘金宝为人刁滑,长着一副伶牙俐齿,善于溜须拍马,经常利用在杂务组干活的便利讨干部的欢心,对他最为赏识的就是孙勇。在犯人面前,刘金宝喜欢将从各种途径打探来的消息加以传播,以此作为炫耀的资本,因为他同一些干部和值班犯人走得近,传出的各种消息并非完全空穴来风,有得很快得到了印证。刘金宝凭借着这种小伎俩,俨然成为犯人中间的消息灵通者,竟受到了许多犯人的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