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丧心病狂(6)

老龙山属于燕山支脉,南北走向,纵深三百余里,横阔二百多里,明空寺处于老龙山腹地,是个荒废了的寺院。从寺院规模和殿宇形制上大体可以看出,该寺荒废的时间并不长,其鼎盛时期香火应该非常兴旺。

白狗瘸着两脚在寺院中溜达了一圈,不经意间竟盘桓了许久。

虽然僧去寺空,明空寺依然保留了昔日的恢弘巍峨。一道飞泉素练似的从寺后的山峰上摇曳而下,泠泠然落进清澈的深潭中,水气氤氲彩虹明灭,石壁上的水滴从苔藓间悠然渗出,然后滴滴嗒嗒坠珠落玉般落到水面上。从后禅院到前面大殿,一路曲径通幽花木深秀、藤萝葳蕤姹紫嫣红,若不是萋萋荒草和时而出没的蛇鼠兔狐,真看不出这是一个荒废了的寺院。

白云悠悠鹧鸪声声,云雀和紫燕在云间箭一样往来倏忽呢喃不已,雄鹰张着青铜色的翅膀在山峦上缓缓游弋,用一种高贵而骄傲的姿态俯瞰着下面连绵不绝的山川河流,不时、它们会发出一两声辽远清彻的长唳。

峡谷中,劲风鼓荡、松涛怒吼,营造出一种雄浑浩荡景致。白狗有些痴了,心里忽而生出一种要攫住什么似地强烈感觉,细想、却又不知要攫什么了。

身后一阵砸夯似的沉重脚步,陈六八背了一头野猪浑身血迹杀气腾腾走了过来,到了跟前扑通将野猪扔于地上。

野猪足有二百来斤,脖子下一道巨大的刀口一直延伸到胸部,几乎被开了膛,翻开的伤口依然咕嘟咕嘟往外冒血沫,看样子野猪刚刚死去不久。再看陈六八,衣服扯得稀烂,膀子上掉了鸡蛋大一大块肉,鲜血犹自淋淋漓漓,看上去煞是触目惊心,估计是野猪咬的。

山民有彦:一彘二熊三老虎。彘,这里指的就是野猪。野猪发怒时一口能将碗口粗的树木咬断,凶猛程度连熊虎也自愧不如,偶尔相遇避之唯恐不及。陈六八手刃野猪,其蛮悍孔武不亚雄狮。

白狗递过一个烟卷,指着他的肩膀问道:“伤口不打紧吧?”

陈六八吸了一口烟,喷着烟气虎彪彪一笑,“没事,野猪小小地噌了一口。”说着,拔出腰刀弯下身子一刀豁开野猪的肚子,探手从野猪腹腔中掏出热腾腾的苦胆递给白狗,“兄弟,野猪是专门给你打的,趁热把苦胆吞了,大补!”

野猪苦胆足有鸡卵大,绿油油翠生生的样儿。这玩意太苦了!白狗有些哭笑不得,他咧开嘴一笑,“老兄,无功不敢受禄,这么好的东西还是老兄自己受用吧。”

陈六八脸上的刀疤和皱纹堆出稠密的郑重,他固执地举着苦胆说道:“吴二桂和我不共戴天,兄弟你帮我出了这口恶气,我诚心谢你。”

鸽子岭的胡子中,陈六八最鸟,绝对是那种金口难开之人,除非万不得已很少开腔与人搭话,加上他块大膘肥面目狰狞,一般小喽罗见了他都躲着走。白狗上山近两个月,几乎没怎么和他说过什么话。从他的眼神中白狗也能看出来,一开始陈六八根本瞧不上自己,不过因为自己忝居师爷之位,陈六八不得不勉强应付罢了。也难怪,像陈六八这种熊虎之士一般很难用正眼瞧人,除非你表现得比他更凶猛、更强大,否则你就是掌盘子的他心里也不一定鸟你。

翻手云、覆手雨,三下两下间邕河沿岸黑白两道被白狗搅得鸡飞狗跳,谈笑间吴二桂被玩弄于掌股之间,祖坟被刨、儿子被绑、婆娘被抢、豪宅被烧,吴二桂被玩得家破人散死去活来,痛不欲生却不知道是谁在后面玩他。落草以来,陈六八盯了吴二桂两年也没寻见报仇的机会,到了白狗这里,一系列漂亮的手段竟如玩笑似的简单。

陈六八犷悍不羁豪横怒猛,却并不缺乏洞察力。两个月下来,他不得不用他那双鸟气十足的眼睛重新审视这个小毛孩。细细品味一番后,越看越觉得这小子有尿性,至于昨晚火烧鸽子岭一幕,其气魄、眼光、凶狠更是一览无余,陈六八顿时如梦方醒自愧不如,简直佩服得五体投地。人家天生就是个做大买卖的东家,自己充其量是个操刀的伙计,中间差了不是一点半点,根本就不是一个档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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