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文长的私塾设在邕河滩上的河神庙里。以前白狗放牲口时常常站在窗外偷听上官先生给学生们上课。
偶然一次,上官先生问下面的学生,“中庸”是什么意思?连问数遍,学生们呆若木鸡无人能答。窗外的白狗忍不住冒了一声:中是中道、庸乃恒永,合在一起为不偏不倚、坚持不懈之意。
上官闻声大为惊愕,一抬头发现了窗外偷听的小马倌,索性把他叫进去考校一番,没成想白狗举一反三对答如流。
天才!上官先生顿时匪夷所思感慨万千,教了几十年书还没遇到过这种天赋慧根的不世之才!于是由衷地鼓励一番:寒门出将相、梅花苦结香,今日之马倌日后之大器!对上官文长来说,得一英才而育之,人生之大快事也!从此,白狗成了上官登堂入室的嫡传弟子,直到他不再放牲口为止,这种学习才告结束。
上官文长年少时代即以神童名动乡里。稍长,科试之中三元连中蟾宫折桂,以状元入仕。官场之中,风发扬励、心雄万夫,三十刚出头即封疆开府权绾数省。十几年宦海纵横,上官心游万仞精鹜八极、置身局中飘然世外,什么都堪破了。刚入不惑之年便主动致仕还乡,从此教书授徒半隐半读,纵情山水怡然自得。
白狗虽然师从上官先生不到三年,但老先生那种俯视天下的大境界大格局给白狗留下了深深的影响和烙印,这种烙印将伴随他一生。
吴家大院大火熊熊,半个天空都映红了,上官先生和闺女婳妤站在院里看了个真切。夜风吹过,空气里氤氲着一股焦肉的气味。正在诧异,月光下的庄稼地里呼得飚出一骑,直彪彪向院门扑来。
婳妤眼尖,跳着脚惊喜地叫道:“是白狗!”
上官文长沉毅渊重、明睿犀利,见状心里咯噔一下,暗衬道:肯定出事了!
两人急忙把白狗迎进院里,他的脚此时已是血肉模糊,婳妤急忙找来干净的白布替他包扎一番。这当口儿,上官先生问清了事情的缘由,果然是捅天的大祸。
在邕德这一亩三分地上,吴家就是金銮殿,河神庙藏不住小马倌。略一沉凝,上官先生急忙伏案写了一封信交给白狗,“拿上信去太仆寺,我一个同年在那里设馆授徒,你去那里可以帮他干点杂活,等过了这阵子我再去找你。”
白狗爬下磕了个响头,哽咽道:“先生恩重如山,狗儿此生谨记。”
远远的官道上传来吴家家丁长工们如狼似虎般的呼喝之声,上官先生摸出几块大洋塞进他的口袋里,拍了拍他的脑袋催促道:“大行不顾细谨、大礼不辞小让,来日方长,一路小心!”
“等等———。”上官婳妤翩若惊鸿,转身进了伙房,包了几个馒头塞给了白狗,低头垂泪殷殷叮咛:“到了地方记着捎个口信回来。”
“姐………我记着哩………”呜咽一声,白狗在黑暗中恶狠狠抹去眼泪,飞身上马一提缰绳,菊花骢风一样扑进黑夜里。
河水汤汤,岁月静默,一时多少恨事?善良而多情的人就这样分手,黑黢黢的前面是一条充满仇恨和杀戮的不归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