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条约对中国的严重损害不言自明,日本则借此一夜之间成为暴发户。当年日本全国财政收入为1亿日元,而《马关条约》的赔款就合3亿日元,还不包括所谓驻军费。日本通过《马关条约》获得的巨额资金,工业和军事的现代化进一步加速。现在马关的春帆楼前还立着一块石碑,上面赫然刻着“今之国威之隆,实滥觞于甲午之役”几个大字,伊藤博文和陆奥宗光也成为日本人的民族英雄,春帆楼谈判会所外的小院里,至今立着这两人的半身铜像。
与伊藤相比,来签城下之盟的李鸿章就尴尬多了。后世所加的“汉奸”、“卖国贼”之名自不必说,即在当日,国内一批士大夫就开始痛骂他了。
战争还没结束时,一个叫安维峻的御史因大胆抨击慈禧太后、大太监李莲英、李鸿章这三个最显赫的人物,一时成为知识分子中的英雄。他说太后“遇事牵制”,李莲英“干预政事”,而李鸿章则简直该死,因为他“通日主和,跋扈不臣”,而其之所以不愿与日本作战的原因,是由于担心自己“寄顿倭国之私财付之东流”。李鸿章之子李经方在驻日公使任上,曾纳日女田中桂子为妾,这位安御史在奏疏中乃径书一笔,“李经方乃倭贼之婿”!最后他献上了破日的秘计:如果宣布李鸿章之罪,明正典刑,布告天下,“倭贼有不破灭”,皇上您直接砍我的头就是!
以市井传闻,强加于正负责对外军事的大臣之身,如此不经之谈,居然成为知识分子传诵的雄文,士林浮嚣之习可见一斑。
李鸿章议和谈判中的重要事项,均曾请旨。朝中大老们面对日本人的咄咄逼人,毫无办法,却把气撒在正和人艰难谈判的李鸿章身上。光绪帝师傅、人称“状元宰相”的翁同和在日记中曾写道:“数日无封奏,而电亦稀,惟李相频来电,皆议和要挟之款,不欲记,不忍记也。”翁师傅这里似乎弄错了,议和要挟的是日本人而非李鸿章。他在国内当然可以“不欲记,不忍记”,但在外面谈判的人,能不能“不欲谈,不忍谈”呢?
败军之将不言勇,城下之盟不好签。伊藤博文赤裸裸地威胁,如果谈判破裂,“我命令一下则北京之安危,有不忍言者,中国全权大使一去此地,能否再安然入北京城门,亦属不能保证。”胜利者的骄横和战败者的窘困,跃然纸上!尽管如此,整个谈判过程中,李鸿章还是竭力发挥了其滔滔雄辨之才。
马关谈判正式开始,李鸿章首谓中日“总以永好为是,如寻仇不已,则有害于华者,未必于东(日本)有益”,彼此“应力维亚洲大局,永结和好,庶我亚洲黄种之民,不为欧洲白种之民所侵蚀”,接着对日本的进步和谈判对手伊藤博文的功绩大表赞赏,又论东西洋形势,以“兄弟阋墙”相戒。二次谈判,日本提出苛刻的停战条件,李鸿章再度解说:“中日系切近邻邦,岂能长此相争?久后必须和好。但欲我好,须为中国预留体面地步,否则,我国上下伤心,即和亦能持久。”三次谈判,他劝日本“回头”,“少走几步,不亦可乎?”
正式和约谈判中,日本提出割地、赔款、重订商约等要求,李鸿章在答复的说贴中,谓“如勒令中国照办,不但不能杜绝争端,且必令日后两国争端纷纷而起,子孙永成仇敌”,“为彼此臣民深谋远虑,自应立一永远和好互相援助之约”,“屹然为亚洲东方筑一长城,不受欧洲各国之狎侮。日本如不此之图,徒将一时兵力,任情需索,则中国臣民势必尝胆卧薪,力筹报复,东方两国,同室操戈,不相援助,适来外人之攘夺耳。”并提出忠告:“极盼约章一切妥善,毫无流弊,……两国民生后来数世之造化命运,皆在两国全权大臣掌握之中。……今日赔费数目或多或少,今日思得兵力所到之地,以增幅员,或广或狭,皆属无关紧要。至于中日两国官民,日后或永远和好,或永远相仇,则有关于日本之国计民生者甚大。”他希望使“将来嫌隙无从而生,衅端无从而起”,两国百姓“永远和睦,彼此相安,福泽绵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