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断的幼童留美,压抑的少年青春(6)

以李鸿章的认识水平,他内心并不赞同将幼童全部撤回。光绪七年(1881年)正月,李鸿章还曾特地电告吴嘉善勿急于带幼童回国。同年二月,朝中撤回幼童的呼声甚高,他又函告总理衙门,说幼童“早岁出洋,其沾染洋习或所难免;子登(吴嘉善字“子登”)绳之过严,致滋凿柄,遂以为悉数可撤,未免近于固执”,认为“十年以来,用费已数十万,一旦付之东流,亦非政体”,并谓美前总统和驻华公使均函告留美学生颇有长进,“半途中辍殊属可惜“,建议幼童“已入大书院(大学)者可留美卒业,聪颖可成材者酌留若干,此外逐渐撤回”。我们只能说李鸿章面对保守派的巨大压力,不够坚决,硬要说他见风使舵无疑并不公正。

容闳先生不愧为一位伟大的爱国者,但与他对立的一面,如陈兰彬、吴嘉善,也并非就是卑污小人,双方的对立主要还是缘于思想观念的歧异。要而言之,在怎样改造中国使之尽快现代化的问题上,容闳主张“全盘西化”的路径,而在当时这纯属异端。其实,不仅是容闳不满的陈兰彬、吴嘉善、李鸿章,就是容闳景仰的曾国藩,在这个问题上恐怕也不会站在他的一边。

幼童归国后的命运

赴美120名幼童中,于1882年返华者计94名。其余或因犯规,或因品学欠佳,或因剪辫入教早已遣返,也有几位违令不归,而长居美国。

回到仿佛已经陌生的祖国,幼童们有点迷茫,也满怀期待,但很快就陷入了沮丧。

后来服务于中国外交界的幼童黄开甲,把他回国之初的遭遇,透露给了他在美国寄住的一位女士。信中说:

“人潮环绕,但却不见一个亲友。没有欢迎的微笑来接待我们这失望的一群。……到中国‘海关监督’办事处,却雇用独轮车来装载我们,行动真迟缓。我们还被暴露在惊奇、嘲笑的人群中,令人难堪。……为防我们逃脱,特由一队中国水兵押送我们去上海道台衙门后面的‘格致书院’。……这所书院关闭已经十年,当你踏进门槛,立刻霉气扑鼻,夜间,潮气由地上砖缝中冉冉升起,使我们衣衫尽湿。”

清廷关于是否撤回幼童曾经开展讨论,但对于撤回的幼童,怎样助其完成学业,及分配工作等事宜,却没有拟定任何办法。作为直隶总督,又在大兴实业急需人才的李鸿章,努力不让幼童埋没于官场,94名幼童中,头批21名送电信局学传电报,二三批学生中由船政局、上海机器局留用23名,其余50名安插于水师的机器鱼雷、水雷、电报各处。但正如黄开甲所抱怨,这种“完全不按个人志趣及在美所学”的办法,伤了幼童们的心,他愤怒地质问:“这就是东西双方影响下,中国政府的‘进步政策’吗?”并强烈质疑清王朝的统治的合法性,认为其必须彻底改革,“才适合治理它的万千子民。”这里,“美国化”的影子显示出来了。

尽管有种种不如意,回国的幼童们还是绽放了他们的才华。在全体返国幼童中,日后诞生了国务总理1人,铁路局长3人,外交部长2人,铁路官员5人,公使2人,铁路专家6人,外交官12人,矿冶专家九人,海军元帅2人,海军军官14人……其中如开国人自建铁路之先河的工程师詹天佑,一度出任民国总理的唐绍仪,促成美国退回部分庚子赔款的外交官梁诚,北洋大学校长蔡绍基等,都是赫赫赫有名的人物。

还有幼童为国家献出了生命。中日、中法两次海战中,7名服务于军中的幼童表现英勇,慷慨捐躯。美国驻华公使特地于1884年中法海战后,照会总理衙门,说“中法闽省之战,中国官兵均甚出力,其中尤为出力者,则系扬武船内由美国撤回之学生。……想该学生等出洋习业,曾有谓其惟务洋学,恐与中国事理,诸多未谙,难为有用之才。兹阅前因,足见深明大义,均能以死力报效,实为不负所学。”最后建议,“尚望贵国于幼童出洋一事,嗣后仍按时举办,将见人才辈出,贵国兴盛之基,自必蒸蒸日上矣。”但这时慈禧已借中法海战撤换全部军机大臣,政局的动荡,加上主持中枢者的缺乏眼光,留美计划终未恢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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