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政府善后的进退两难在崇厚身上已有显露。据著名洋务派官僚黎庶昌所记,这位满洲贵族“驻天津近十年,调停于民教之间,人颇讥之。事变之后,崇公出示解散,有严禁聚众滋事之语,由是怨声载道。”清政府只好让崇厚出国避开风头,另择人办理教案。
清政府另选的人就是黎庶昌的老师,时任直隶总督的曾国藩。平定太平军的曾国藩声望正隆,但此时已经抱病,这从农历五月二十五日,清廷“(曾国藩)精神如可支持,着前赴天津”的上谕中显露无遗,同时也说明,在清廷最高统治者心目中,实在也找不出比曾更适当的人选。曾国藩的态度呢?他儿子,即著名外交家曾纪泽后来回忆,“臣的父亲先臣曾国藩,在保定动身,正是卧病之时,即写了遗嘱,分付家里人,安排将性命不要了。”平情而论,大概也不算太夸张。
曾国藩到底老谋深算,二十五日领命,二十九日他即回奏:武兰珍所供之王三,业经庾获,必须讯取确供;武兰珍是否果为王三所使?王三是否果为教堂所养?挖眼剖心之说,是否凭空谣传?抑系确有证据?此两者为案中最要之关键。从此两层悉心研鞫,力求平允,乃可服中外之心。
曾国藩看得很清楚,要对外国人和本国民众都有所交待,首要的问题,就是查清真相。而真相的要害,则在于拨开笼罩在育婴堂上的疑云。
真相并不扑朔迷离
很多人声称寻求真相是其最高目标,仿佛真相高不可攀,实则在多数时候,真相并不多么扑朔迷离,关键在于你对真相是不是叶公好龙。
曾国藩到津后,立即对拿获的王三等人进行审讯。但据黎庶昌说,这几人“皆市井无赖,供词反复狡展,不能定案。”曾国藩又不畏劳苦,亲赴实地查访,其过程,他自己的奏折中说得十分详实:
臣等伏查此案起衅之由,因奸民迷拐人口,牵涉教堂,并有挖眼剖心,作为药材等语,遂致积疑生忿,激成大变。……惟此等谣传,不特天津有之,即昔年之湖南、江西,近年之扬州、天门,及本省之大名、广平,皆有檄文揭贴,或称教堂拐骗丁口,或称教堂挖眼剖心,或称教堂诱污妇女。厥后各处案虽议结,总未将檄文揭贴之虚实剖辨明白。此次应查挖眼剖心,竟无确据,外间纷纷言有眼盈坛,亦无其事。盖杀孩坏尸,采生配药,野番凶恶之族尚不肯为,英、法各国岂肯为此残忍之行?……以理决之,必无其事。天主教本系劝人为善,……即以仁慈堂之设,其初意亦与育婴堂、养济院略同,以收恤穷民为主,每年所费银两甚巨。彼以仁慈为名,而反受残酷之谤,宜洋人之忿忿不平也。至津民所以积疑生谤者,则亦有故。盖见外国之堂,经年扃闭,过于秘密,莫能窥测底里。教堂、仁慈堂皆有地窖,系从他处募工修造者,臣等亲履被烧堂址,细加查勘,其为地窖,不过隔去潮湿,庋置煤炭,非有他用。而津民未尽目睹,但闻地窖深遂,各幼孩幽闭其中。……加以本年四五月间,有拐匪用药迷人之事,适于其时,堂中死人过多,由是浮言大起。”
这一奏折的要点有四:一,经曾氏实地调查,民间甚嚣尘上的洋教士“杀孩坏尸”、“采生配药”,教堂内“有眼盈坛” 云云,并无其事;二,洋教士之育婴系慈善事业,“以收恤穷民为主,每年所费银两甚巨”;三,民众对洋教士的误解也不为无因,教堂“经年扃闭,过于秘密,莫能窥测底里”,说到底,都是不沟通所致;四,天津教案的发生必然中有偶然,适值其时“有拐匪用药迷人之事”,而恰恰育婴堂中又“死人过多” (修女们特别愿意为生病和垂死儿童洗礼,这是育婴堂死亡率较高的重要原因),凑在一起酿成了巨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