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计就计(3)

五个和尚跪在他面前。朝阳下,他们的秃头被照得锃亮,霎时,狄公几乎把他们当作了普慈寺的妖僧。“大人,”此乃一个身材瘦削,年近六旬的和尚,他拨扭着项上的佛珠,这是和尚的典型装束,“小僧法号慧静,我等皆来自甘露寺。上月我院住持慧普,年逾七十坐化。于是,一个新的住持从京城任命下来,七天前刚到任上。昨日,他告诉我,他无法找到敝寺镇堂宝——十块巨型金锭。那简直令人难以置信!那可是敝寺历代方丈传承下来的命脉,不曾有人用过。定是新住持盗用了它,望大人将他抓来惩治!”老和尚舔了舔干白的嘴唇,急促的呼吸令他的胸脯上下起伏明显,项上佛珠串也随呼吸前后律动。

狄公紧锁双眉,他最不喜欢卷入这佛门内务纠纷。很久前,狄公来濮阳审办的第一案就是一件轰动朝野有关佛教的丑闻。此案中被害者皆是当地不可生育的妇女,她们求子心切去寺院以求神明护佑,而谁也不曾料想那普慈寺的妖僧竟利用这一点对她们进行诱奸。若不是狄公深入查办,恐怕那些妇人即便是死后都不可洗冤。结案后,那些妇人家中的男丁难咽怨气,集结起来冲破了监狱,把那几十个妖僧拖到街上活活打死,这一消息震撼了京城佛教门徒。近年圣上诏令天下兴建佛寺,广收僧徒,甚至门下、尚书、中书三省都布下佛教徒的耳目。狄公偏在此时翻查那普慈寺积案,乃至与整个佛界结下仇怨,此后那帮势力常在狄公办案之际横加干涉。如今又来了一起与寺院有关的案件,这极有可能重新撕裂狄公与佛界的伤痕。

狄公捋须不言,将眼前五名和尚悉数看了清楚,问道:“新住持来上任前,你们可都见过那金锭?可能确信他接管时,那金锭还尚存于你寺中?”

五个和尚一齐点头。

“最后一次在寺里见着那金锭是何时?”

和尚们面面相觑,无人可作回答,老和尚清嗓道:“老方丈每年除夕夜,都会将我们领进他的卧室,聚在一起替金锭祈福,祈祷来年风调雨顺。老方丈总会教导我们说,要在来年把心擦得像金锭一样光亮。”“..南无阿弥陀佛..”老和尚吟咏道。

狄公不免皱起眉头,他最不喜听和尚念叨这些禅语,总觉故弄玄虚,晦涩难懂,狄公正色道:“事实果真如你所言,我定会前去你寺里,向你们新住持做些询问,看他有何话说。本县可为你保证,无论他有何言词,县衙定会还你们公道。公正自会查明。”狄公并不想传唤那新住持到衙厅上来做审讯,再生枝节,反倒这般迂回战术,可为查案腾出更多时间。

五个和尚一起在水清石板地上叩首,行足了敬畏王朝权威之礼,又列队依次走出衙厅。廊庑处看审的百姓,暗生低语,都议论这寺院里为何藏了如此多价值连城的宝贝,却未曾走漏半点风声。

狄公回到书斋,换了蓝色便袍,黑色帽冠。洪亮递上一杯新茶。此刻乔泰、马荣、陶甘也都聚到了书斋里,他们都已知晓了府衙上银库生出的事端,也清楚知道,此事若不查清后果是何等严重。那讹诈银库的奸贼若不及时抓住,真银不能及时找到,狄公便会背上盗用公款的罪名,这会断送了他的前程,甚至是项上人头。再者,辅佐狄公这一干人等均会被革职。所谓树倒猢狲散,待到下一任县令到府,自会在府衙中任用自己的干将亲信。因此,如今所遇这一难关,大家只有同舟共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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