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时分,王吉娣被被窝里气息熏醒了,马虎被窝里的男性荷尔蒙气味正好闻,王吉娣好久好久没有闻到这种气味了,她跟自己男人离别一年多了,已经把男人气味淡忘了,男人在苏浙皖交界处打游击,革命将两人分开了,也将他模样淡忘了,闻到被窝里的气味,王吉娣心里有一种莫名激动。和衣而睡的王吉娣掀开被子下了床,看见厢房门外齐刷刷挺立着两个哨兵,心里就更加激动,还是革命队伍好啊,就连睡觉也有战友站岗。
王吉娣带着两个哨兵走进祠堂天井,看见马虎正指挥官兵清点战利品,地上摆满了枪枝、弹药箱,还有被装。王吉娣围着战利品转了一圈,忽然看见地上有两块亮晶晶的东西,便直奔而去。那是两块军用银壳怀表,阳光照耀着玻璃表蒙,发出耀眼的光芒,三根长针分别指示出时、分、秒。
王吉娣的脚再也挪不动了。
马虎走过来,说:“王连长,伏牛山一战,你们女八连功不可没。这些战利品,也有你们女八连一份,你就看着挑吧。”“能先让我们挑吗?”王吉娣有点不相信,以为马虎说的是客套话。“当然,女兵优先。”马虎说:“你们看中什么,就拿什么,不过重机枪可不能拿,拿回去你们也扛不动”。“那我们就不客气了。”王吉娣俯身从地上捧起那两块怀表,抱在两只手心,又贴向胸口:“我这个连长都当两年了,到现在还没有一块表。”
马虎一下愣住了,心里想女八连只有一个连长,怎么一下拿两块怀表?可当着官兵面,又不好细问。过了一会儿,便顺水推舟道:“连长是要有一块表,你就拿着吧。”马虎尽管说得含蓄,但数字是一清二楚的。“那我就不客气了。”王吉娣说着,就将两块怀表同时装进上衣口袋,手的动作比嘴还快。
女兵接着一人拿了一支长枪,挎到肩头,李二妞背上长枪后,又从地上拿起一支驳壳枪,递给王吉娣,道:“连长,你的盒子炮也该换换了。”王吉娣接过插到腰带上,说:“马团长,我们就不客气了。”马虎说“除了重机枪,别的你们尽管拿。”
王吉娣没有再下手,尽管战利品铺了一地。她集合了队伍,就跟大刀团爷们告别。马虎要留饭,她还是决意要走。
王吉娣统领队伍来到江边,让李二妞带着女兵乘竹筏先回驻地,自己却另租一条筏子,顺流而下去了师部。江边筏子随处可见,只要招个手,老乡就会撑来,而且向来不收部队的钱,女兵就更不用说了。王吉娣赶到师部,正赶上开饭,陈铁农和刘平山以及机关一帮子参谋秘书,都围在沙盘旁的一张长条桌旁吃饭,看见女八连连长到了,陈铁农就让伙夫端来一大碗米饭,一小碗菜汤。王吉娣看见白花花的米饭,这才想起自己还没有吃早饭,端到手上,两只筷子就不停地扒拉,呼啦呼啦,碗里米饭就下了一半。王吉娣继续扒饭,陈铁农就在一旁问道:“王连长,伏击战打得怎么样?”
王吉娣嚼着一大口饭,嘴张了几次都没有吐出一个字,陈铁农一看她是饿极了,就放下碗筷,背着手站到沙盘前。师长已经吃完了,参谋秘书也都吃得八九不离十,师长一放碗筷,他们也都三口两口解决战斗,悄悄出了屋。王吉娣咽下那口饭,看见师长正看着她,脸又红了,连忙放下碗筷。正想汇报,师长指着碗里剩饭剩汤,道:“你慢慢吃,吃完了再说。”王吉娣又端起碗,这回就放慢了速度。师长围着沙盘踱了一圈,道:“看你吃饭的样子,我就晓得战斗一定打得很激烈。”
“师长,是很激烈。”王吉娣放下已经吃空的碗,抹了抹嘴上米粒说。“女兵表现咋样?”师长又问道。“都还不错。”王吉娣道。“嗯,头回上战场,能不错就好。”师长接着又问:“那个会弹琵琶的女兵也去了吗?”“去了。”王吉娣愣了一下,她没有想到师长会单独问起大小姐的情况。“表现咋样?”师长问。“就她差劲。”王吉娣说:“战斗打响后,她总是闭着眼睛,吓得就差尿裤子了。”师长又背着手围着沙盘转了一圈,道:“新兵么,都是这样,当年你头回上战场,不是也吓得差点尿了裤子?”师长这么一说,王吉娣的脸就更红了。三年前,王吉娣当兵才一个月,跟着师长去端一个日本鬼子的炮楼,那时师长还只是一个连长,行军的时候,王吉娣两条腿就不住打颤,师长问她是怎么了,她撒了一个谎,说脚歪了一下,师长就让旁边的一个排长扶她一下,排长扶着她进入阵地,又一直陪着她打埋伏,直到炮楼端了,师长带着连队撤出战斗,排长才将她拉起来,跟着队伍朝回返。返回途中,师长问她有什么感受,王吉娣脸一红,只说了两个字:“紧张。”师长就说:“新兵么,紧张是难免的,就像女人出嫁,头一回也是紧张的。”师长这么一说,王吉娣的脸就更红了,她没有想到师长会将打仗和出嫁联系起来。当然她更没有想到,头回参战,师长竟让一个排长给她陪战。她不晓得,师长当年这样安排,除了练她的胆,还有一个战斗意图,就是为自己的排长牵线搭鹊桥。排长吴来龙已经三十冒顶了,还是单身,师长将两场战斗合到一处打,既端了炮楼,也搭了鹊桥。一场小仗的相处,让王吉娣记住了吴排长,后来她就嫁给她了。不过出嫁的时候,她一点也不紧张,战场都上了,还有什么可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