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天快黑了,陈铁农还背手立在沙盘前,身旁的烟灰缸里,烟头已经砌了一大堆。屋里光线有些暗,沙盘上那个用红铅笔圈起的目标,已经变成一团黑影。黑影就是大刀团即将要去出击的小火车站,这里两山夹峙,非常适合打伏击战,但离南京又太近,城里日军步兵出城,半小时就能抵达,马大刀走的,是一着险棋,稍有闪失,将会偷鸡不着,赎米一把。师里唯一的建制团,将会全军覆没。大刀团一旦被鬼子吃掉,18师就会名存实亡,他这个师长恐怕也就当到头了。最近一个时期,军部方面也有要换言之8师师长的风声,原因出自他的一个口号。两个月前,他在军部参加集训,听到有的干部背后说军长的坏话,一气之下,就将自己的口号写成标语,贴到军部机关大门口,口号其实只有八个字:《坚决拥护叶挺军长!》,每个字都用了一张四尺宣纸。就这八个字,在军机关掀起一场轩然大波,背后说军长坏话的干部,说这是蓄谋已久,逼着他要交出幕后指挥者。后来是政委项英出面干预,此事才不了了之。再后来,军机关就有人放风,说18师师长要换人。此话是一个要好的参谋告诉他的,听说后他就当着那个参谋说:如果因为拥护军长而被撤职,我陈铁农心甘情愿!从那之后,陈铁农就一天天数日子,六十多天过去了,师长交椅还是没有换人。后来,那个参谋又告诉他,说是军长背后在撑他的腰。他渴望打一个漂亮仗,来巩固自己的师座,也为军长长长脸。
马大刀的伏击计划正中他的下怀。可这又是一步险棋!
陈铁农又叼起一支烟,忽然听到背后有人喊报告。回头一看,马虎和王吉娣同时站在身后。“什么事?”陈铁农预感马虎这个时候来见他,肯定是有情况,至于王吉娣,他没有想那么多,一帮丫头片子,天大的事无非就是婆婆妈妈。
“王连长,你先说。”马虎拉了拉王吉娣衣袖,一副礼让下贤的口气。“还是你先说吧。”王吉娣本来在路上就想好了请示词,可一见师长,就全忘了,每次见师长,她都紧张。
“你们这是请客吃饭啊,什么你先我先的?马团长,你先说,你是战斗团,你的事比什么都重要!”陈铁农有点不耐烦,他平时最讨厌的就是婆婆妈妈,扭扭捏捏。
“是这样的师长,蒙你和政委关心,派女八连到我团慰问演出,战士们看了王连长和女兵们的演出,一个个都嗷嗷叫,战斗情绪格外高涨。”马虎说到这里,陈铁农就显得有点不耐烦。一支歌,一个曲,本来就是一个战斗号令,没有必要为此事跑来汇报,问道“你要汇报的就是这事吗?”“师长是这样——演出已经圆满结束,我是想把八连的同志留下来。”马虎正说着,陈铁农就喝问:“留下来?你们想干什么?”“我们大刀团,都两个月没有休整了,战士们的被子都臭了,好多军装也都破了,我想请王连长她们帮我们搞搞个人卫生,主要是缝缝补补,收拾整齐了,再出征。”马虎说。“这很好么,部队出征,应当军容严整。”陈铁农道:“女八连是我们自己的部队,用一下没关系,王连长你看是不是?这点小事也犯得着来请示我?!”
师长目光扫过来,王吉娣脸就红了:“师长,马团长他们是想留我们在团里过夜。”“过夜?”陈铁农目光顿时就严肃。“师长,战士们被子都泡了,军装也脱下了,你是晓得的,我们都只有一身军装,总不能光着屁股,我是让她们连夜突击缝补洗涮,明天天一亮,战士们那怕穿着湿军衣,也是干净的,也是整齐的。”马虎说。陈铁农的脸马上松弛,长长叹了一口气:“是啊,我们的战士连换洗的军衣都没有,天底下哪有这么好的战士!王连长,你就带着女兵连夜突击吧,替我给丫头们捎个话,让大家都辛苦一下,把该洗的都洗了,该补的都补了,他们马上就要打仗了。”
“是,师长,坚决服从命令!”王吉娣将右手举向眉际,脸就更红了,这回不是紧张,而是被师长的话感动的。
“赶快回去吧,时间宝贵。”陈铁农将两人送出大门,还朝他们挥了挥手。
枣红马沿着江边飞奔,开始还是马虎牵缰,王吉娣骑马。马虎跑得很快,还时不时回头跟王吉娣说话。马虎说:“王连长,你架子可不小啊,让我堂堂团长做你的马夫。”王吉娣说:“那你就上来吧。”马虎说:“你不怕被女兵看见了影响不好?”王吉娣说:“现在天黑了。”马虎一个箭步飞身上马,坐到前头,使劲夹了一下马肚子。
枣红马就像飞机起飞样腾起前蹄,王吉娣吓得一下抱住了马虎。
临进村之前,她就提前下了马。还是怕影响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