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节:辛朝左丞(3)

只是,功高盖主并非什么好事。这次凌渊竟然会叫嗣音来做这个名不见经传的使臣,是不是就意味着,两人之间已经开始互相猜忌了呢?

如果可以,他希望将这个男人拉入自己的国中。凭此人的才华,恐怕更胜十万骑乘。桑敖表面上饮着酒,却是留着主意打量嗣音。

不论从哪里看,这个人一点都不像一个朝廷命官。

一身纤净的白衣,没有佩戴任何珠宝,就连长发也不过是用一根发带随意地束在脑后。神色显得漫不经心,远远看去整个人仿佛是纤尘不染。他似乎不是很喜欢饮酒,所以看着摆上的酒杯略有犹豫,但最后还是取起来小小地呷了口。那时眉心稍稍地蹙了蹙,渐渐舒开时脸上已经微微有了抹红晕。

如果不是谈吐间偶尔带着的威慑,桑敖恐怕会以为眼前的人只不过是一个山园隐士,而不是那个在辛朝翻手成云覆手为雨的左丞嗣音。

嗣音不是没有留意到桑敖的探究,只是不想理会。这些酒都太难喝,若不是顾及齐王面子,他恐怕抵死也不会多喝上一口。蓬莱楼里就数他酒量最浅,而玄墨则是嗜酒如命,现在一边喝着,他依旧感到无法理解玄墨的品位。

又强咽下了一口酒,他仿似漫不经心地一提:“小使听闻神医家的传人正在贵国,不知齐王可否赏脸安排一见?小使有个朋友也精通医术,所以对这个人物倒很感兴趣。”

桑敖的神色一时却有些僵。

嗣音所说的那个人,无疑就是现在被关在天牢的流庭。当初丞相要拿人,他就顺口许了,谁会想到这个时候嗣音竟来插上一手。像这种小事,他又不好拂了这人的面子……

嗣音自然知道他们心里打着的算盘,却是有意扬了一双眸,神色颇是期待。

这视线叫桑敖极不自在,斟酌许久才道:“使臣有所不知,那流庭前阵子涉嫌纵凶行刺,现在正被关在牢中。”

“这样啊……”嗣音不无可惜地道,“没想到神医世家的后人也会有这样不识抬举的举动。”

见他并不追究,桑敖稍稍舒了口气,这时却又听嗣音声色娓娓:“刚才进城时听闻玉瓷阁的少主花十万黄金买了个青楼女子,如果齐王不笑话,小使倒有兴趣见见。”

前言不搭后语的话叫桑敖顿觉头昏脑涨。好在一个女人也不是什么困难的事,他当即一口应下。送了嗣音上别院小憩,另一面则派人去找扶苏。

一路到了雕栏玉砌的珠阁,嗣音在软榻上舒服地闭眸养神,直到隐约听到由远而近的脚步声,嘴角才轻轻一扬:“哟,扶苏姑娘能够赏脸光临,真叫小使受宠若惊啊。”

“死狐狸,入世那么久了怎么还是死性不改?”扶苏刚回旧迷楼不久就被拖了出来,自然心情不舒坦。周围没什么人,她干脆往嗣音那一赖,硬是把他往里面挤了挤,舒舒坦坦地占了半边。

嗣音懒洋洋地抬了下眼:“承蒙夸奖。”

这算什么?一路来只听人家说什么左丞大人风华绝代,左丞大人英姿绰约,明明就是死狐狸一只,这些人一个两个都瞎了狗眼不是?扶苏看嗣音的视线始终是不爽至极。

“再这样看我,小心我不帮你。”嗣音闭着眼,却似对她的举动了如指掌。

扶苏轻嗤一声:“如果我说要你叫齐王放人,你肯吗?”

“当然不肯。”嗣音答得气定神闲,“入世后蓬莱楼的人都没有义务要帮别人,更何况,帮了你我也没有任何好处。”

扶苏默然。

她知道这并不是嗣音绝情,而是事实如此。他以辛朝使臣的身份来到齐国,不论从哪方面来说,被牵涉入齐国内部的纠纷都是极不明智的选择。他在这一世有自己的人生,他的背后还有整整一个大辛朝,这都注定了他不能因自己的任性就肆意妄为。更何况,如果牵涉入齐国国事,辛朝的皇帝凌渊又会怎么看他呢?

“嗣音,你和那个凌渊,发生什么事了吧?”看一眼嗣音,扶苏忽然这样说。

嗣音依旧温和地笑着:“是啊……意料中的不是吗,我现在足以威胁他的权势,他开始排挤我了。”

“不恨他吗?”

“恨?为什么要恨?”嗣音看她一眼,“你我都是经历过很多世的人,这种最简单的人性难道还不懂吗?功高盖主,不管以前你帮过他多少,会有这样的结局都该是预料中的吧?”

扶苏不由多看了眼前这人一眼。

过分的理智,这就是嗣音。她也不知自己是不是应该羡慕他:“你难道不会觉得不甘心吗?我们每次都很好地去保护着希望保护的人,但是,那些人却偏偏每一次都要反过来伤害我们。一世是这样,两世还是这样……嗣音,难道你就没有不曾感到过一丁点的——不甘心吗?”

嗣音的眉心不易觉察地一蹙,一抹异样的神色转瞬即逝,轻轻一笑:“只要一早就做好了被伤害的准备,自然也不会觉得委屈了。入世不过是一场游戏,感情又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东西。至于到底是不是‘有意义’,你不是早就有答案了吗,扶苏?”

“是啊,我已经有答案了。”扶苏看着嗣音清冷的神色,反是莞尔一笑,“虽然你不能答应我这么做,但起码还是有办法的,对不对?”

“那是自然,不然你以为我来这里是做什么的?”嗣音嘴角多了抹狡黠的笑意,摆了摆手,“好了,你进来了那么久,再待下去,恐怕就要有‘辛朝左丞留恋齐国美色’的传闻了。”

扶苏起身推了他一把,啧道:“去你的,就算是有这传闻也只是会抬高我的身价,至于你的名声,关我什么事。”

“你就不怕我直接撒手不管?”嗣音笑眯眯地威胁,脸不红心不跳。

扶苏瞪了他一眼。

嗣音目送扶苏走远,淡淡地扫了眼房外园圃中不时偷看的人,扬了扬手,陡然一阵风过,恰将门面无声地带上了。风阻断在了门外,发线微微垂了,这时那双眼里的无情才渐渐退去,露出一抹不带分毫神色的空洞。

不甘心吗……

他轻轻地一哂,抬头喝尽了那一杯茶,却仿佛微微有了醉意。

其实如果想要买醉,喝什么都一样的。

不过,这次扶苏似乎真的是遇到麻烦了。遇到了自己爱上的人,对蓬莱楼的人来说,果然是一个大麻烦。几生几世积累下来的所有疲惫都会在这一刻里爆发,那么多的背叛伤害而筑起的心墙,都只为这一世崩塌。

明明是最没有资格去爱上任何人的仙啊……

微微地一声叹息,但已经分不清是对自己的,还是对扶苏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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