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国之前,她已经有了计划,用自己的积蓄换了一万多美元,都是她在国内走穴串场的血汗钱。一万美元似乎听起来不算少,但是一到美国,为了身份,为了把非法转换成合法,她只有给律师贡献银子。等她基本上安定下来的时候,口袋里已经没有几个铜板了,她只有去打工。
她第一次打工的店,是在黑人区,被中国人称之为“黑店”,很多黑人吃饭不给小费,罗霄累得半死也挣不了几个钱。因为当招待,老板给的底薪很少,主要是靠小费。
罗霄对韩薇说:“身体倒不是很累,主要是心累。我在国内好好的跳舞,有好好的工作,没想到跑过来侍候这些烂人。”
韩薇安慰她:“别急,别急,你人都在美国了,找一个好餐馆还不容易吗?”
韩薇课余打工的餐馆就是好餐馆,那是一家香港人开的餐馆。开在高档的白人区,四周林影沉荫,玫瑰盛开,来的客人都是彬彬有礼,有良好的教养,说话客气温和,给的小费也很大方,韩薇打一个晚上的工,就可以得到一百多美元的小费。
韩薇说话算话,把罗霄介绍到那家餐馆。罗霄刚去的时候,菜单一点不熟,动作当然慢。老板娘是个肥婆,摇着肥如母牛的身子,一路追着她,从大厅骂到厨房。一会儿是客人的茶喝完了,你怎么没去添?一会儿是客人点的红葡萄酒,怎么拿成了白葡萄酒?一会儿是厨房的菜都好了,你鬼影子又到哪儿晃去了——她其实正忙着给另外一桌客人添酒换餐。
“拜托你脚步快点快点,你当你在跳孔雀舞啊?”
罗霄口干舌燥,脸一阵红一阵白,心一紧张,账又算错了,用计算器都算错了。肥婆趁机冷笑道:“你在大陆念过书吗?怎么连加减法都不会?”
罗霄又累又饿,端着托盘的手发抖,恨不得抓过一碗汤,劈天盖地,朝那张肥脸泼去。
8.陆飞洋:我帮你缴学费
“别理那头母猪,今晚我送你回家。”
温暖有力的声音,男性的声音,从后面传来,她转过头,对他笑了笑。她知道他,他叫陆飞洋,跟韩薇一个学校,他正在读博士,机械工程专业,拿不错的科研资助(RA),只有周末来打工。
陆飞洋喜欢帮她,比如做沙拉,拖地,开罐头,洗酱油瓶子,还有大桶的冰茶,加完了糖,把它们从厨房搬到大厅。他为什么不帮韩薇?韩薇也是单身女孩,在商学院读财务,韩薇人家还是自己考托福,考GRE,考出来的研究生,毕业出来肯定有好工作。韩薇有读书的脑袋,但脸和身段实在生得太平凡,像树叶子里的树叶子,一点特色都找不出来。
她知道他为什么帮她,因为她生得漂亮。
肥婆对韩薇倒是笑脸,却总对罗霄装怪,怪她做的甜茶不甜,怪她切的西瓜太薄。罗霄记得很清楚,上次肥婆骂她,西瓜切得太厚,上不了几桌客人,很快就用光了,怎么这次又变薄了?她气得说不出话。陆飞洋把托盘朝案台一撂,直冲肥婆吼:
“不干了!把我们的工资结了!”
满大厅的客人齐唰唰地看他,陆飞洋着实帮她出了口恶气。
罗霄第一次感觉到有男人为你撑腰的感觉真是爽。她上了他的车,第一次去了他的家。
陆飞洋的家在学校的研究生宿舍。罗霄记得那时已是秋天,树叶儿仿佛约好似的,一块儿涂脂抹粉,一块儿招摇妖艳,又各自憋了一口气,纷纷亮出最狠的招。那颜色是自淡而浓,自千红到万紫,倒入水中,揉碎了半潭秋水,在明净的阳光下,一层层,一片片的涟漪,幻成五光十色的秋梦。学校研究生宿舍,就坐落在这块地方。风光虽然美,房子却老朽了,七老八十的高龄,内部设施早该退休。蟑螂蚂蚁,三五成群同来串门。自打学校新建了几栋高档公寓,美国学生就跟老宿舍扬手拜拜,于是老宿舍便成了中国人和印度人的天下。
那天,陆飞洋亲自下厨。她看他手忙脚乱的样子,便知道厨房不是属于他的地方。陆飞洋在国内时是独子,从小聪明成绩好,父母极宠爱,他很少做家务,厨房里的酱油和醋都不知道放在什么地方。到了美国被逼得没有办法,只好愁眉苦脸挥勺上阵。因为人饿了总得吃东西。他是在不得已的状态下学会了番茄炒鸡蛋,然后是鸡腿蔬菜汤,先把鸡腿放进水里煮,差不多的时候再加点叶子菜,最后把鸡腿和菜蘸上酱油吃,反正营养够了就成,不能讲究味道。就这样两个单调简朴的菜,他也吃了几个学期。他之所以去餐馆打工,一是可以找点小碎钱,二是可以休息休息脑筋,还有个最大的理由就是可以改善伙食,中餐馆给员工开的伙食有鱼有肉,从来没差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