音响准备好了,乐队准备好了,道具和灯光都准备好了,那领导很从容地走上台,感觉自己就是个伟大的天王巨星。他悠然自得地高唱,悠然自得地接受鲜花,接受掌声。他唱他最拿手的《歌唱祖国》。只等他的歌声一响,在后台的罗霄便出场了,她穿着一身大红的裙子领舞,五个女孩穿金黄色伴舞,大红与金黄,正好组合成国旗的颜色。她们的舞姿时而流缓舒畅,时而激烈奔腾,事先并没有彩排,但是歌与舞却配合得天衣无缝。这世界最完美的境界就是浑然天成,而这“浑然天成”的后面不知有多少人工和心思。罗霄先从高海涛那儿弄清楚了,上级领导平时都喜欢点什么歌,比如《红梅花儿开》,《莫斯科郊外的晚上》,还有什么《乌苏里船歌》。她们预先就排练了五首,不同的服装和动作。那个领导当然不知道。知道了就没有惊喜的快感,就没有幸福突然袭击的快乐效果。
“太完美了,太精彩了!”那领导事后看了录像,激动万分地表示,国庆还要来一场,还要唱《歌唱祖国》,还要请同班人马来演出。结局当然是皆大欢喜。公司拿到了早就申报却半年没有批下来的纺织出口配额,高海涛很快从副科长升成了正科长,罗霄和高海涛的恋情也一天天明朗起来。沈兰常看见罗霄一个人,对着窗外静悄悄地傻笑。窗外正是春天,一树黄桷的嫩芽汪成了翠亮,茶花早开了,欢天喜地地娇艳着。
恋爱中的女人是智商很低的女人,同时也是最幸福快乐的女人,世界在罗霄的眼睛里全变了。灰蒙蒙的城市放晴了,明亮了,她发现了刚发芽的树叶子,绿得剔透,水灵灵的娇媚和单纯,浸透了阳光的浓爱,雨露的温情,城市一下子便多了份生机。走过脏乱的街道,喧闹的人群和车流,罗霄也不再生出厌烦的情绪,汽车的噪音落在耳朵里也成了歌声,有活蹦乱跳的节奏。她喜欢和他在一起,不一定要去宁静幽美的公园,山清水秀的郊外,就是穿过污水横流的菜市场,看小贩和顾客讨价还价也是一种快乐。
她喜欢挽着他的手在江边走,风拂在脸上很温柔,眼睛溢出来的都是欢喜。几只白色的水鸟,翠绿的小鸟,呼啦啦一掠而过,在阳光下划过两三道美丽的弧线。身边来来往往的,大都是牵手的情人。也有放风筝的孩子,叫着,跑着,激动着,快乐着,一路的笑声。那些风筝越飞越高,勇往直前冲向蓝天白云,直到看不见。罗霄看见一个小女孩突然哭了起来,原来她放的孔雀风筝线断了,蓝孔雀从高空摔下来,翅膀都没了。罗霄看得心一沉,什么声音突然一响,她身子一紧,本能地吓了一跳,原来是江面上传来的汽笛声。
那些航行在江上的大船小船,有的顺水而行,可能会去上海,最后抵达大海;有的逆水而上,可能会回到她的老家,那里有她的家人,她一起成长的朋友。
罗霄告诉高海涛:“长江也流过我的家乡,但是家乡的长江没有这么多繁忙的船。”
高海涛说:“那肯定的,江都是大城市,当然有繁忙的河流,你们那小城市人少,江上的船当然也少。”
他说这话的时候,眼睛里有得意的光。在他的眼中,罗霄的老家不过是一块巴掌大的地方,乡巴佬住的地方。
夕阳西下的时候,他们去吃江边的大排档。三月的阳光照在身上,慵懒而温暖,喝一口热腾腾的蹄花汤,心头盈着温暖和芬芳,桌上的粉蒸排骨正冒着香气,罗霄眯着眼睛看街上的人群和车流,感到生活有种暖人的惬意。春天来了,满城的桃花,是这个城市最动人的风景。她隔着横斜的桃枝看高海涛年轻的脸,满世界的桃花都在开放,她心头涌起暖亮的希望。
“说说看看,战争进行到什么阶段了?”有天沈兰问罗霄。
“快了,他就快带我去看他的父母了。”罗霄很平静地说。但沈兰还是看见一片乌云在她的眉眼一晃而过。
过了八年十年,罗霄都不会忘记,高海涛的母亲慈眉善目,对她总是微笑和赞叹。他们家的保姆请了两个,两个人分工合作,做了一大桌丰盛的菜肴,还有内地不常见的螃蟹和龙虾。那些玲珑可爱的小点心,像艺术品一样精制。高海涛的父亲是军区的副军长,军区幽美安静的家属区,有栋玲珑的小楼,那就是他们的家。高海涛告诉过罗霄,他有过两次短命的恋爱史,来得快,去得快,幸好父母都没见过,她是唯一带回家的女孩。喜悦忽然溢满了罗霄的胸怀,因为她是他唯一想娶的女孩。
但是这次回家,像遭遇了命运的黑手,彻底掀翻了他们的恋爱小房。她很快发现他变了,约会时在一起,常唉声叹气,眉头动不动就皱成一把锁,一把打不开的锁。然后还喜欢玩失踪,好不容易捕住了他,他便装出一脸的委屈说:“单位忙,出口任务多,还要考职称,英语也得复习。”
罗霄转过脸去,哼了两声,一听就是没有润色的谎言,干巴巴的缺乏水分,让人听着都难受。她是个爽快的人,不喜欢和他编花篮,干脆直截了当地说:“是你妈不喜欢我,对吧?什么原因,说来听听,我从没在阴暗角落偷鸡摸狗过,一切都可以拿在阳光底下一件件地暴晒。”
罗霄完全堵死了他的路,高海涛这才交了底,交代得那样赤裸和无情。原来他母亲对搞文艺的女孩从来就没有好感,认为她们唱来跳去,就只会卖弄风情,勾引男人,而正经家庭出来的女孩子都是要读书的,毕业后找个规规矩矩的职业。偏见是与生俱来的,没办法,改不掉。其实也难怪,高海涛母亲有个妹妹,婚姻破灭了,罪魁祸首就是一个歌舞团跳舞的狐狸精。
高海涛老妈暗自派侦探调查了罗霄,不知道从哪里了解到她在省城读艺校时,因为想当电视剧的女主角,给一个集团公司的总裁当过二奶。侦探对他母亲说,这可能是个谣传,因为也有人传言,总裁的真二奶已经逃到加勒比海上的某个小岛。但罗霄被公安局传讯,这是百分之百的事实。“这儿还有她和那总裁跳舞的照片。”侦探把相片和资料递给了高海涛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