命运穿透人生
——张绍民长篇小说《刀王的盛宴》阅读记
邹静之
如果把书比作一个人在悠长的路上行走的话,有些书可能走不出几步就倒地了,有些书会走得很远。比如我们的《诗经》、唐诗、宋词。我最怕的就是特别时效的、特别短暂的书籍。
能够穿透时间的作品,才能传下去。
我们现在看到的如圣旨般高高在上的文字太多了,那种有点儿犹豫的文字反而使我能够进入到它的空间中去。原来东方的文字讲究温柔敦厚,讲究中庸,现在是越来越少了。
这是我原来就有的看法,直到现在。
绍民这本长篇小说《刀王的盛宴》,在未看之前,说到小说的一个参考“标准”——我认为,小说的三个关键在于,第一是讲好故事,有好情节推动;第二是塑造好人物,展示人物的命运;第三是写出味道,要有大的情怀、胸怀、思想与心灵价值;作品有了经典人物与情怀,是对生命的真正致敬。那种少数的所谓先锋小说,避开故事,写另外的内容,也未尝不可,但毕竟不需要很多,而且看的人少,就像《追忆流水年华》一样,世界上有一两部就足够多了。真正的写作,属于为更多的人写作,如《三国演义》、《水浒》等,就像阳光普照。
那么,《刀王的盛宴》这个作品,看了之后,觉得与当今的所谓很多作品大不一样,它基本在小说上已经做得很好了。它是为人生的艺术,为大众的精致作品。
在小说里,在剧本里,故事、情节要为人性与情怀、生命本质服务。作品的推动靠故事、情节、细节、矛盾冲突来完成。朱翅道离奇的经历,近乎荒诞的生活,不正是时代真正的生活吗?相信在生活里才能体现人的命运,命运穿透人生。
我曾经在谈到戏剧与观众的时候说过一个意思,这同样适用于小说:“不要看扁农民,农民看古戏比咱们看得专业,他们从几千年的文化里而来。农民是最厉害的,属于有巨大聪明才智的人,干惊天动地大事的都有很多农民。”
绍民这个小说,内容面对的是农民与农民工世界,小说人物朱翅道是一个进城农民的典型代表,在他的身后是广阔的城市与漫漫人海,他在其中。在所谓城市化、转型的历史时期,谁能写出反映大时代真正的作品?而现在的城里人哪一个又不是“农民”?那些时尚青年、白领、衣冠楚楚者、指点江山者,大抵都有“农民”的血液,虽然他们试图洗掉“农民”的身份或者故意装成儒雅。绍民能为农民工、草根、平民等无数人的命运而写,为他们立传,通过展示一个人的命运,来写出史诗的气质。
我写《赵氏孤儿》这个歌剧剧本,强调了程婴这个小人物,想强调小人物的伟大情怀。大人物有大人物的感动,小人物有小人物的感动。《刀王的盛宴》里,朱翅道就是一个让人笑过之后,会感到无比悲凉的小人物。朱翅道,不就是代表我们无数的亲人、儿女、父母吗?那么,小也就是伟大了。
基于此,来看《刀王的盛宴》这个小说,其人物不可磨灭,写出了味道,写出了境界。通过写好一个人,从而写好了一群人,而这些人就是我们的世界。为他们操心,为无数的陌生人操心,这才是小说、文学、精神与时代社会所共同关注的、担当的。
我觉得一个真正的写作者与生俱来就是一个写作者,什么样的生活与一个诗人,一个写作的人没有直接必然的联系。绍民写作已经不是一天两天,他的作品实在与众不同,其作品靠生命的体温、心灵的力量与独特的能力取胜。他写作的能力靠自身的心灵系统、能量来支撑。
什么是真正的写作?写作要加上对人的智慧的尊重,对生命的尊重。现在所有粗俗的东西,都是对人智商的亵渎,对人生情怀的亵渎。而借口所谓高端的写作,也是对人智商的亵渎,因为那些自诩为高端、玩花样的写作,看穿了,连基本功都不到家。
绍民的写作说明了一个简单的道理:对人的智慧要尊重。去模仿、抄袭别人的作品,是对别人的不尊重,也是对自己写作的不尊重。很多写作的人,不会像他那样具有自身真正的写作能源。他们由于智商的低劣而只能靠模仿西方有成就的经典性作品而缺乏创新、想象与对传统的继承。很多靠西方作品启蒙而写作且自负的年轻人,他们声称精通西方文化,自己却不精通英语更不懂其他语言,也没有西方生活真实在场的生命积累,就靠复制他们的皮毛来创作,极不负责。诚然,西方的经典可以用来阅读与打开空间,但也要与我们的语境找到天衣无缝的融合才对路子。而根基要直面自身,似乎才是真正的写作。如果我们对祖先都要诋毁的话,你的荣誉感从哪里来?如果你没有创造力、原创力,你的作品署上自己的名字,就是对自己的羞辱,何况还要面对无数的读者,然而这也是对读者的羞辱。在读者那里,我知道绍民的作品带来了美与爱。
文体丰富对我来说是相得益彰的。绍民诗歌、小说、评论、不定义自由文本的写作通畅而惬意。他多年在生活中的忙碌,已经战胜了时间的考验,得到时间的奖励,一直延伸到未来。他完全能用生命与心灵完善创作。而更多的人所谓的写作会被时间冲走。要通向长篇小说、剧本、童话的世界,靠他的原创力、想象力,这是顺其自然、水到渠成的事情。但真正写作的年轻人要戒急躁,先写好作品,再要名利。绍民低调了很多年,出来的好作品,早已为人所知。
回到这个《刀王的盛宴》:它好看,看起来不累,那些惊人的句子,体现汉语之美令人意外;新鲜独特的语言,保留了其诗歌原始能量的才华;作品故事快感的推进,也让人看起来会心一笑。联想到1997年寒冬,那个在北京社会主义学院参加青春诗会的惊天小伙子张绍民,脱口而出“闪电不能修改”、“泥土与水已经很旧了”、“水吃到寒冷才会露出骨头”,而这些年来他一直埋头写作,是不可缺少的写作者。联想到这个小说里的朱翅道,要找演员的话,范伟抑或葛优?联想到……
我原来说:“看特别好的书,就像小时候吃的那个水果糖似的,吃两口,吐出来又给包上了,一直到最后快吃完了,真舍不得。好容易看到最后一页的时候,有如亲人离别,真是舍不得。”这一本小说,即如此。
2011年5月29日 北京
邹静之,被称为中国第一编剧、著名诗人、小说家,曾是《诗刊》著名编辑,具有深远影响力。1982年开始有作品发表,曾先后多次获奖,部分作品被译为英、法、意、西等国文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