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在后来成为“右派”头面人物的上层人士中,有两位在抗日战争时期和解放战争前期,梁漱溟曾经与他们共过事,接触较多,自然对他们的人品比较了解。尽管当初是为了共同抗日,后来是反对内战,目标是一致的,但梁漱溟在当时即感觉到这两位“头面人物”学术味不浓,特别是其中的一位更甚,有着明显的从政谋私的气味,而对此,梁历来是不屑一顾的。海内外学术界都认为,梁漱溟是中国当代新儒家的代表人物之一。从梁漱溟青年时代的成名著作《东西文化及其哲学》到他90高龄才完稿出版的《人心与人生》,从他70年的治学经历看,他是当之无愧的。但颇有意味的是,梁漱溟个人的人生观和价值观,却有着浓厚的佛教色彩。他年轻时曾几度决心出家而未如愿,而后从19岁茹素一直坚持到95岁病逝,达76年之久,在生活上淡泊如水。在病逝前一年的一次佛教文化研究的聚会上,他对赵朴初居士说,纵观我的一生,从始而终我都是一名虔诚的佛教徒。这一点还明显地反映在他个人在看待名位利益上,也如同衣食居行一样淡泊而无所欲求。他一生从事政治社会活动,则是多做事而不求高位,做好事而不谋己利。正因为这样,在其坎坷不平的人生经历中,常常出现他为坚持自认为正确的己见而不顾一切的举动,做出常人所不可理喻的“傻”事。梁漱溟知道那两位后来被划为“右派”的老朋友在新中国成立后,已官居中央部长,却仍然有这样那样的意见,梁漱溟心里不以为然,也就决心不凑这个热闹了。当然,梁漱溟也并非能预料到紧接着会有个反右派斗争的政治运动,他也想不到自己的那两位老朋友竟会变成一个反党“联盟”的头面人物。
在30年后的80年代中叶,在这两位头面人物先后病逝20年之后,有关方面为其中的一位召开90诞辰的座谈会。其真实的含义是肯定这位必须保留“右派”帽子的头面人物在历史上的功绩,以全面公正地评价其一生。几乎所有到会的发言者,都从不同的侧面回述这位头面人物在不同历史时期为国家为民族所作的贡献,而没有人指出他的毛病,更无人提及其1957年被判为“右派”的事情。梁漱溟是最后几位要求临时发言者之一。他以92岁的高龄,吐字清晰,没有稿子,不到十分钟的发言吸引着全体与会者。梁漱溟一开头就说,大家都在缅怀他,先头的好几位都谈及他的贡献,他的优点,听下来大体都是事实。但我以为,作为老朋友,也不妨在缅怀时提及他的一些短处。人无完人,他也不能例外。在我数十年的交往接触中,甚至觉得他的短处、弱点也是十分明显的,而且一直改进不大。我说的是他常常过多地想到个人的得失,有时甚至扩大到难以驾驭的地步。比如1957年他当了右派。他是不是真的够右派,这暂且不说,说的是他在1957年的举动,正是他个人弱点的一次暴露,他吃了这个亏。如果不是他身上的利欲所致,怕不至于这样忘乎所以吧。在1957年反右派开始后,许多人都在说他这个人一无是处的时候,我心里却念及他也为国家民族做过不少好事,因此我一句话也没有说。在今天大家都在念及他一生所做的种种好事时,我却觉得应该提一提他的短处,他的弱点,他的不足。我以为这才是完整的他,也可从此完整地看到每一个人的自我。我的话可能与各位不合拍,但坦然陈言于故人,为老友,也为自己,当不会有错。我的话也就讲到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