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国有过一位美丽高贵的公主,高贵得让人多看一眼也是亵渎。”
他垂眸看我,“你很像她。”
“贺兰王将她嫁给全族最高贵的勇士,成婚那天,来观礼的突厥王子见她美貌,婚礼上当众将她抢去。贺兰王不敢得罪突厥,只得眼睁睁地看着她受辱。她只是个懦弱女子,没有勇气反抗。被突厥王子玷污之后,她生下一双孪生儿女。”
贺兰箴仿佛在说一个遥远的故事,娓娓道来,唇角犹带一丝笑容。
“她和那一双儿女,被王族看做莫大耻辱。贺兰王从此不肯承认她的身份,将他们母子三人逐出宫外。只有她宫中忠心耿耿的侍卫长一直跟随着她,帮她将一双儿女带大,教她的儿子读书习武。”
我望着贺兰箴清秀的侧脸,心中不忍,泛起一丝疼痛。
“她的儿女渐渐长大,母子三人相依为命,过得贫苦艰辛。有一年女儿病得快死了,她带着儿子去向昔日皇族的亲眷求救,他们却指着那男孩子骂孽种,将她赶走。谁知过了多年,突厥王子却派人寻来,强行抢走她的儿子。”
我脱口道:“为什么,他之前不是不肯认这孩子吗?”
他冷笑,“他唯一的儿子战死,没了继承人,才想起当年还有个遗留在贺兰的孽种。”
我沉默。
“那孩子被抢走不久,中原与突厥开战,贺兰夹在两国之间,饱受战祸荼毒,民不聊生。那孩子身在突厥,明知亲人受尽煎熬,却无能为力。”
他仰头,抑不住泪水滑落。
“贺兰城破之前,突厥也被击败,向北方溃逃。那孩子以死哀求,突厥王子才答允他带一支卫队赶回贺兰救母。”他的声音一顿,瞳孔骤然收缩,道出最残酷的一幕,“他去晚了,只晚了一天……贺兰王都已被萧綦攻破,尸积如山,血流成河。王族上下全部处死,妇女婴儿无一幸免。原本他还有最后一丝期望,指望母亲被逐出王族,不在处死之列。可当他赶到母亲所居的村庄,整个村子都已经化为一片火海。他在家中残垣断壁里,找到了两具焦黑的尸首,母亲紧抱着妹妹,双双惨死。”
我听得喘不过气来,眼前浮现出那可怖的一幕,仿佛看见一个绝望疯狂的少年,在废墟中发出凄厉哭喊。战祸里人命如蝼蚁,上至皇族,下至平民,概莫能免。纵然萧綦没有屠杀平民,平民也受池鱼之苦,受害最烈。哪个将军手上没有血债累累,谁的功勋不是白骨堆积?
贺兰箴依然仰着头,似已僵化为石。
他狠狠攥紧我的手,手指冰凉,没有一丝温度。
“我在这世上仅有的牵挂,都在那一天化成灰烬。从此没有国,没有族,没有家。我成了一个孤魂野鬼,哪里也回不去。索图,母亲的侍卫长找到我,带着一帮侥幸逃出的宫人,拥戴我为少主,誓死为贺兰氏复仇。”
他眼中闪动着妖异的癫狂,“可笑,我为什么要替贺兰氏复仇,一个被亲族抛弃的突厥野种,算什么少主?不过没有关系,这些都没有关系!野种也好,少主也罢,只要能为母亲和妹妹复仇,我什么都肯做!害死她们的人,必将付出惨烈百倍的代价!”
我无言以对,满口满心都是苦涩。
不仅贺兰箴,饱受战火荼毒的黎民百姓,谁又没有母亲、姊妹、父兄……在那个孤苦激愤的少年心中,母亲和妹妹只怕是他仅存的美好与牵念。
背负一身伤痛,不是不可怜。
然而,他的恨,他的仇,却指向我的夫婿,我的家国。
而我已成为他复仇的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