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折(2)

 

世间只有真心才能换得真心,李慧娘到此时都没有细想过她和裴舜卿究竟会怎样,她只是单纯地想要救他,想让他活下去。然而,爱情就这样挡不住地到来了。正人君子面对美色岿然不动不是因为他们的感情细胞微弱,而是因为他们的爱浓烈似海,表面平静,一旦泛起波涛就涌动翻滚。一个弱女子,因为欣赏自己而遭受不幸,但她却不以为恨反而愈加坚强,其情更深,这中广博胸怀恐怕许多男人都不及。李慧娘恰是这样的人,怎不叫裴舜卿另眼相看,心潮涌动?

裴舜卿的眼中流露出别样的情感,这情感让他倍感温馨,也更觉沉痛。百无一用是书生,我骂了奸贼却不能惩治他,反而连累无辜的女子受苦。如今她要救我,一腔真情令我感怀,可我要是真的走了,她就只有死路一条。若真是这样,我还算是堂堂须眉吗?大不了就是一死。

大义当前,死,从来都不可怕。李慧娘已然死了,死了才知道死人是什么都不怕的。而裴舜卿面对即将到来的死神却仍不改初衷,又叫李慧娘深敬不已。但是,裴舜卿想得不如李慧娘周到,他忘了自己太学生的身份,他要是死了,天下就少了一个仗义执言的书生,他死了,朝廷就少了一个为国为民的好官,他死了,还有谁敢上书皇上,弹劾贾似道?裴舜卿不能死,他是李慧娘在这个黑暗世道中唯一的光明,李慧娘灵魂不灭的希望就是能救出裴舜卿,完成他们共有的报效国家,拯救黎民的心愿。

可敬可爱的书生从来都有些固执,因为他们悲天悯人,重情重义。此时此刻在裴舜卿的眼里,李慧娘不再是一个委屈逢迎奸贼的舞姬,她身在虎穴,心怀天下,像她这样的一个奇女子,裴舜卿岂能舍得?无论如何,裴舜卿都不会用李慧娘的生命做赌注来挽救自己的性命和前程,还是那句话,大不了,一起死,裴舜卿和李慧娘,生生死死都在一起。

遥远的书房传来贾似道与狗腿子的密谋声,李慧娘轻摇阴阳扇,听得仔仔细细。没有时间了,刽子手扛着钢刀正往红梅阁来,再不走,裴舜卿的性命就不保了。死,还是个死,反正都是一死,何不把话说明呢?人与鬼的区别,不是你不爱我我可以杀你,也不是你爱我,我就可以回生。人与鬼的爱情,是一道墙,你摸得到,看得着,却被生生阻隔。

李慧娘很凄然,更不忍心,裴相公,你知道吗?我骗了你。我已经不是什么舞姬了,更谈不上人间奇女子,我不过是贾似道剑下的冤魂,我已经是个鬼了。正因为我是鬼,我才能夜入花园而守卫不知;正因为我是鬼,我才有不惧奸贼救你出逃的胆量;正因为我是鬼,我更懂得了活着的意义,明白了人间还需要你这样的人。美好的爱情谁不向往,欢乐的生活谁不期盼,可这一切对于李慧娘来说都是妄谈,她已经死了,无法复生,她魂归地府之前唯一能做的就是搭救裴舜卿,她此生仅有的知心,爱人,助他完成人生大业,天下黎民需要他。

明明可以相爱的人就这样阴阳阻隔,两心相投却不得不放弃,这是爱情的大团圆,还是现实的悲剧?得到爱情的人或许可以死而无憾,但那也只是针对同生同死的人,所以,梁山伯与祝英台是团圆的,刘兰芝与焦仲卿也是团圆的。外国人说,中国人的爱情传奇没有真正的悲剧,因为中国人喜欢用幻化来化解悲痛。我想,这不仅仅是文化的隔阂,就连我们中国人自己,恐怕都接受不了这样现实的悲剧。

在得知李慧娘是鬼非人的一瞬间,裴舜卿昏过去了。他并不害怕所爱的人是个鬼,他只痛恨是自己的一时快意摧毁了她。如果裴舜卿不去骂贾似道,李慧娘就不会称赞他;李慧娘不称赞他,贾似道就不会杀李慧娘;李慧娘不死,他们何至于如此凄凉?

坦荡直率的男女在爱情观上往往走两个极端,女人婉约似水,绵绵不绝;男人冲动如火,热烈无比。裴舜卿就是这样的,他被囚相府犹如失群孤雁,无人关怀也无人体谅,他腹内胸中的宏图大业不过是虚幻。直到李慧娘的出现,只在三言两语之间,他们相识相知,仿佛前世注定的因,在瞬间结出了果。裴舜卿以为他就此得到了爱情,得到了希望,得到了知音,可所有的一切都化为烟云,即将随风飘散。

外行看热闹,内行看门道。作为整出戏的重点,《救裴》一折是李慧娘对裴舜卿所有的爱的爆发。李慧娘豁出去了,只要能救下裴舜卿,天塌地陷她都不顾。阴阳宝扇在手,李慧娘不再惧怕手拿斧钺的奸贼,她已然升华为天地正气的代言,铲除人间奸邪。李慧娘轻而易举地放倒了多有刽子手,救出了裴舜卿,烧毁了贾似道的半闲堂。

不过,不幸福的还在等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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