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梦太长(3)

 

妻子死后那几年,向云生一直没能从丧妻的悲痛中缓过来,他拉二胡的声音越来越悲切动人,酒也越喝越多。当时,村里的长辈也有给他说媒续弦的,他冷笑一声,毫不犹豫就拒绝了。人人都赞他是个痴心人,可家里的日子却更难过了。向云生总对儿女们说,书中自有黄金屋,书中自有颜如玉,可他从不考虑儿女上学的钱从哪里来,家里揭不开锅了又该怎么办。十来岁的向远只好经常带着弟弟向迤四处向相熟的邻居借钱借米。向遥从小面皮薄,她跟向云生一样,是不情愿做这种事的;只有向迤,他自幼跟在长姐身边,向远去哪,他就跟去哪。乡亲们见她们可怜,加上向远懂事机灵,向迤乖巧听话,都是惹人疼的孩子,所以尽管家中也不富裕,但总肯接济一些。

对他们一家最好的要数住在村尾的邹家婶婶。妈妈不在后,向远姐弟身上的衣服都是邹家婶婶在缝缝补补。向远也听过一些闲话,村里好事的人都说,邹家婶婶没有出嫁的时候就看中了向云生,只可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向云生结婚后,她就嫁给了当时村里的另一个姓叶的知青。生了一个儿子之后,姓叶的知青返了城,临走前,对方吞吞吐吐地提出了离婚,她没有为难,一口答应了。没多久,她带着儿子改了嫁,后来的丈夫姓邹,两人也一起生了个儿子。又过了几年,城里的前夫带走了大儿子,她就守着后来的丈夫和小儿子继续过,对向远姐弟的关心却是一直没有改变。

那些流言的含义向远多少是懂的,可她不管这些。在她看来,那些捕风捉影的流言和感情一样,是虚幻的,但是邹家婶婶对她们的好却是实在的。她甚至愿意相信善良能干的邹家婶婶帮助她们一家,不是为了恋着她那无用的父亲,而是因为婶婶信佛。向远不信佛,可她对信佛的人都有种莫名的好感,为了什么,只有她自己知道。

就这样,靠着乡邻的接济,向远的孩童时代艰难度过,好在也上了学——村里很多女孩子都不上学。只有在这点上向远感激父亲,他虽没有钱,却也没有重男轻女的观念。

从能下地的年龄起,向远就是家里干农活的主力,可她毕竟年纪小,又是女孩子,能做的终归有限。好在城里人来这里的旅游风刮起之后,小村庄的外来人越来越多,于是她第一个打起了从游客身上赚钱的主意。初二的时候,她给城里人带路,到后山走了一圈,赚了有生以来第一个十块钱,半夜捏着都睡不着觉,从此便一发不可收拾。

开始村里人觉得稀奇,说这是不务正业,可眼见来的人多了,向远赚得也越来越多,村里人纷纷从羡慕到开始效仿,整个小村庄的“旅游业”这几年竟有愈演愈烈的势头。

在这个过程中,向云生一直持不赞同的态度,他不喜欢自己的女儿做那些“投机倒把”、“蝇营狗苟”之事,更不喜欢为了几块钱对那些城里人点头哈腰。但他管不住这个女儿,且不说这个女儿自幼跟他不亲,从向远能够为这个家赚来收入的那一天起,实际上,她才是这个家的一家之主,是她让一家人再也不用靠接济过日子,是她艰难地让弟妹也上了学。正所谓“经济基础决定上层建筑”,在小小的农家也可以体现得淋漓尽致。

来去的游客让向远一家的日子过得越来越好,向远相信还会更好,至于能好到什么地步,她想象不出来。可是,正如她名字里的那个“远”字的含义一样,她的心也在远处,她这样一个人,怎么可能一辈子被拘束在这个小村庄?她会展翅高飞,飞出这个小村子,飞向更远更大的世界,飞到她想念的那个人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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