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他们祖孙四人,三代同堂,全家24小时轮流值班,寸步不离老房子。
后来,上中学的孙女率先受不了。每天,踮着脚踩着巨石沙砾,跋山涉水一般在危房里穿进穿出。小姑娘先撤退了,随后她的母亲也撤了。
再后来,她父亲也撤了。
最后,只剩下一个老奶奶了。
老奶奶身体还不错。即使住在这样岌岌可危的房子里,与噪音、垃圾、危险终日为伍,她也没有显露出害怕或者胆怯。
72岁的老人,24小时都在房间里。没人知道她到底是怎么吃的怎么喝的。国外有很多挑战人类极限的真人秀节目。其实在这里,任何一个钉子户,如果上24小时真人秀节目,都能让你震惊不已。
萧啸听父母们说过王老太太的事。
他觉得老太太就是自虐,没事找事。
对于拆迁,起初萧啸也没想太多,觉得这事跟自己没关系。反正自己家里已经搬出来了,就等着买新房入住了。虽说拆迁款不多,但七拼八凑还是能买得起一套新房子的。
萧啸对房子的事没想太多的原因,是因为他想得更多的是心上人伍幸月。
萧啸看到伍幸月那几天笑容明显少了。
他不断揣测,到底是什么原因使得他的心上人不得开心颜。
想来想去,萧啸将问题的症结归结到了王老太身上。
开发商最恨的应该就是钉子户吧。
那么开发商的女儿,最恨的也应该是钉子户。说不定,伍幸月的老爹正因为这栋迟迟拆不掉的房子,而天天在家里对妻子女儿大发脾气呢。
萧啸按照自己的生活阅历和逻辑,如此推测。完全没想过,或许伍幸月的老爹,根本每天都不回家。有多少女人想着法子哄着这种人开心,他哪里有工夫回家对着老婆孩子发脾气。
关于爱情,很多心理学家据说研究出一个定律就是:当男人能帮助一个女人做一件让她开心的事时,他才会感受到爱。
所以,女孩找一个比自己强大的男人,对于彼此都是对的选择。
不管怎样,萧啸看到伍幸月不开心,便决定帮助伍幸月。
隔天中午,萧啸放学后,没有回到临时租住的房子,而是拐进了那条巷子。
看到住了17年的小巷子,已经如外星球一般陌生,遍地残垣断壁,萧瑟斑驳,毁灭感一般的悲催,让萧啸内心有些感伤,这种感伤里甚至带着一丝害怕的情绪在里面。
因为触目惊心于现实的变化无常,总会给人带来一种对未知的恐惧。
萧啸踩着瓦砾,颤抖着走着,想到今天此行的目的,他很快强行使自己镇定下来了。
终于走到了那栋孤零零的房子前。
无须敲门,四面都是墙洞,进出的门早已经拆了。
萧啸钻进了房子里。
他看到了令他吃惊的一幕:
这里没有电,没有煤气,没有水,唯一的水源就是床底下一字排开的桶装饮用水。
很难想象,这是在高度发达的现代都市。
70多岁的老奶奶蹲在一堆柴火前,奋力地拿着蒲扇,扇那堆柴火。
柴火上架着一口铁锅。
锅里是白粥,夹杂着几片菜叶。
浓烟伴随着扇子的方向,黑色魔兽一般涌出。
那微微的红色亮光,终于越来越大,最后蹿出了火苗。
粥,渐渐地开始翻滚沸腾了。
老奶奶这才直起身子,脸上还浮现出一丝笑容。
萧啸内心的震撼和恐慌更加深了一步。
然后,这个情种的眼前再次浮现出了伍幸月那张美丽绝伦的脸,以及让他神魂颠倒的窈窕背影。
他便变得盲目勇敢起来。
萧啸喊道:王奶奶。
王老太抬头看了他一眼,麻木的眼神定了好一会儿,才浮现出惊喜。
她认出他来了,她已经很久没有见到人了——如果那些整天拿着武器威胁她要强拆她房子的人,属于另一个动物品种的话。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踩着满地的垃圾和破损的家具,蹒跚地走了过来。
她一把握住萧啸的手,亲切地说道:萧啸,现在你们家搬到哪里去了?你爸爸妈妈还好吧?
萧啸看到老人手上暴起的黑色血管,和如同褶皱纸一般的皮肤,心中有些酸涩,他点点头说:还好。
此时,萧啸还没有放弃劝老太太和平解决问题的念头。
他尝试着提出:王奶奶,你怎么还不搬走啊。其实搬走了也没什么不好,赔偿的钱,去城乡结合部还是可以买一套两居室的。
王老太太摇摇头:宁要城区一张床,不要郊区一栋房,我就是死也要死在这老房子里。
再说,赔偿的那一点钱,哪里够买房。买个两居室,我住哪里?孙子住哪里?孙子以后娶媳妇住在哪里?媳妇总嫌我儿子没用,说跟了他住在这狗窝一般的地方。我知道都是说给我这个老家伙听的。我可不要我儿子下半辈子还被媳妇骂得抬不起头来……
人老了倾诉欲就会强烈一些。
萧啸只问了一句,王老太太足足说了20多分钟。
萧啸顿时打消了说服王老太太用正当的方式离开这里的念头。
萧啸知道自己没这个三寸不烂之舌,也没有某些生物品种不能见人的手段。他说服不了她。
但他有另一样强大的武器:就是邻居家老奶奶的信任。
王老太太是看着萧啸长大的。萧啸的老实听话勤奋好学,在这条巷子里是出了名的。
萧啸就是这条巷子里的“感动巷内十大人物”“学习模范”“五道杠”的不二人选。
“奶奶,我听邻居们说您这里没水。我特意给您买了一三轮车的桶装水。就在屋外,不好搬,我看这地儿全部都是瓦片和垃圾,不知怎么搬进来,要不你出去帮我指挥一下,看怎么弄进房子里?”
王老太太丝毫没有怀疑这个她看着长大的好孩子的话。
老太太跟着少年走出了这个半个多月来没挪窝的老房子。
巷子里真的有一辆三轮车,车上真的放着六桶桶装水。
萧啸做戏是做足了的。学习好的孩子做事都比较周全,小小年纪谋划一件什么事倒也是有模有样的。
老太太颤颤巍巍地走到三轮车前,刚抱起一桶水,脸上的笑容和嘴里的赞叹还未来得及收回,就听到身后轰隆一声巨响。
——她不惜尊严与生命危险捍卫的老房子在顷刻间被推倒了,拆了。
老太太当场晕倒了过去。
直到老太太醒来,萧啸还在她床前忙前忙后地服侍,不停道歉,一万个对不起。
老太太虽然心里愤恨,倒也原谅他是个孩子。她恨的不是这个孩子,所有人都知道,所有人都觉得,萧啸这个孩子有错,但不是故意的,主要责任不在他。主要是——谁能想到拆迁的那帮人手脚那么快,人一离屋,房子就拆了。
其实,萧啸已经不是孩子了。
他把老太太诱骗出房子,从流氓地痞那里得到的报酬是五千元。
萧啸觉得自己真是聪明透顶。他既为心上人做了一件排忧解难的事,还赚得一笔对于他这个年龄和境况来说,数目不算小的5000元钱。
在17岁的萧啸身上,我们基本可以看到,衣冠禽兽的萌芽状态,斯文败类的雏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