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史令一时呆在那里,愣了很长时间,才喃喃地道:“傅仲孺观相断人,从来言无虚发。偏偏在你的事上错误百出,真是怪了。”
苏武不屑地一笑,道:“八成是以前那些人都被他的花言巧语绕昏了头,自己言语间泄露了真相,被他利用了吧。我是从来不信邪的,他什么都套不出来,自然就技穷了。”
太史令摇摇头,道:“就算傅仲孺是假的,世间之事,有假就有真。星占术数、命相卜筮,本就缥缈难循,如果从来就没有实实在在的效验,何至于自古及今那么多才智之士趋之若鹜?傅仲孺、少翁是否有真本事,我不知道,但我不相信卫律那种人会被一出无聊的骗局所惑。你看看他探究的那些东西,再看看那石镜,铭刻着的恰好是商朝的始祖传说,这会是巧合吗?”
苏武忽然想起一事,道:“子长,你用了一个多月才识读出那石镜的铭文,那卫律又看不懂古文,怎会知道这镜铭跟商朝有关?”
“他不懂古文?”太史令笑了笑,道,“他会不懂古文?!他跟我老师安国先生学过!”
孔安国?苏武一愣,孔安国是本朝公认古文方面造诣最高的学者,那叛贼居然曾经师从这样一位大名鼎鼎的学者?
苏武道:“卫律他……跟安国先生学过古文?”
太史令叹道:“而且他举一反三,触类旁通,是罕见的奇才。直到现在,每当安国先生百般譬解都无法使我们理解一些疑难字词时,常顿足叹道:‘蠢材!全是蠢材!要是卫律在,我说一遍他就明白了!’安国先生对学生向来少有称许,可提起卫律,哪怕他现在已成朝廷钦犯,先生依然对他的才华赞不绝口。”
这下,苏武彻底呆住了。
太史令道:“你想想看,这样一个人,甘冒奇险偷走一面古镜,会是无缘无故的吗?我本以为,没有人比我更合适追查此事了。一来,我和他都学过古文。二来,我知道他对历史的特殊兴趣以及他那些惊世骇俗的想法。三来,那石镜的妖术,虽然我至今不明白是怎么回事,但身为太史令,对天文星象、舆地术数,也略知一二。那石镜的秘密,不管所涉及的是文史还是阴阳,自问总比一般人更能理解。我实在很想见到卫律,问问他到底从这石镜中发现了什么。唉,可惜,我感兴趣,陛下不准我去;你毫无兴趣,可陛下却偏命你去……”
苏武道:“也许就因为你太感兴趣了,陛下才不准。不是说信则灵吗?陛下担心,越是相信的,越容易被妖法所惑。像我这样一无所知的,反而不受其累。就像傅仲孺能骗得了你们,却骗不了我。”
太史令摇摇头。
“不,我只担心陛下是……”太史令踌躇着道,“是不想有人知道得太多。少翁为了这面石镜送了命,卫律为了这面石镜叛国投敌……他们究竟发现了什么?就算是上古之物,就算涉及什么古史秘辛,也不至于对现实有什么干碍啊。或许、或许真是妖物不祥……唉,子卿,你要是真的有幸能找到此物,别多耽误,尽快带回来交了复命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