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华遇诗人,穿透20年的时空,在京城灰茫茫的街道上,能重见故人的文字,实在是令人感慨万千。从70年代末到80年代初,以长春为中心,吉林省也曾有过一群致力于文学创作的年轻人。他们写作,他们聚会,在一起朗读诗歌,他们纵酒放论,气冲斗牛。如今他们像旧电影镜头一样闪过去,又消失在岁月不可捉摸之中。他们之中,一位性格非常激烈而又异常颓废的诗人,曾写过这样的句子:
“不,不要再等了 春天还很遥远……”
事实上,对于他们来说,对于他们之中绝大多数人来说,春天正如那位荒诞剧中的戈多,说要到来应该到来却最终没有到来。我期望有一天,文涛和他的朋友们的作品也能够得到收集和整理,期望《蓝?BLUE》能够为这些作品的存在提供一片空间。一月的北国春城,此刻该还是冰封雪冻的季节,故人无恙乎?提笔临窗,我遥遥地寄上自己的一份祝福。
张联的风景
读农民诗人张联的诗,常感受到语言朴素到纯粹程度的那种美。
一本来自宁夏盐池一个叫小阳沟的村庄的《傍晚集》曾给予我很久的激动。《傍晚集?取水在暮色里》里张联写到:
取水在暮色里
窖中取水倒进厨房缸中
在这样的春日寂静里,我忙于经营
经营一种感情 经营钱的变换 让钱变成物
又让钱从物中变了回来
让我花言巧语 用尽心机
面对芸芸众生 经营我的感情
让人们买去 买去吧 那是钱的虚身
在那虚身里,那是你们生活的需要吗
让我在生命街能站多久 就站多久
看那西天里的霞色 暗的深沉
在赭黄赭红里,衬着极蓝的净空
鸦儿又从头顶飞过去
归去吧 带去小村的宁静
2003年张联种葵种芋共产3000斤,2004年他备犁乡里,这个秋天不知收获如何。农事之余,他以诗以文,写自己的所感所想。在变幻万千的当代诗坛,张联固守一己的品格。他的语言像画笔,毫不造作地一笔笔画下来,真挚自然,亲切质朴,一笔笔完全忠实于自然界中的形象。读它们会想到画家米勒的《拾穗》、《晚祷》,想到摄影家亚当斯的《月升》,想到对大自然怀有深厚感情的艺术家们的世界。
喜爱宋词的王静安,在《人间词话》中讲到:“‘红杏枝头春意闹’,著一‘闹’字,而境界全出。‘云破月来花弄影’,著一‘弄’字,而境界全出矣。”“闹”字写出红杏怒放的蓬勃,又蕴含诗人迎春的欢愉;淡云拂月、花枝摇曳,“弄”字托出夜色之美好,也隐隐透露出诗人惜春的情思。宋人的这种炼字功夫,似乎与农民诗人张联无缘。他的诗句是用许许多多普通而又普通的词汇——比如暮色、春日、霞色、赭红与赭黄以及极蓝的净空——连缀起来的,但汇在一起却产生极大的张力。张联的风景是陶渊明“种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晨兴理荒秽,带月荷锄归”一样平白的风景,同时也是“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狗吠深巷中,鸡鸣桑树颠” 一样宁静的风景。
当这道风景和怀抱工业化种种痼疾的城市构成对峙的时候,我们看到了“壮观瑰丽和梦幻神奇”。1807年华兹华斯在《不朽颂》中写到:“有一个时候,牧草地、树丛和小溪,这世界和每一种普通景物,在我的眼睛里,似乎都有神圣的光辉射出,显得壮观瑰丽和梦幻神奇。”我理解这神圣的光辉,就是大自然的启迪;而融和在大自然之中,才能够使人得到真正的幸福。和当代很多生活在城市的诗人不同,张联真正拥有这份“壮观瑰丽和梦幻神奇”,他依靠这来面对醉心钱与物经营的世界,在“生命街”上,思考人们“生活的需要”,思考人性中的博爱和善良。
在浮躁的城市里读张联是最幸福的事,尤其在你的音响中播放西北民歌的时候。当《兰花花》的音符融进诗歌里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在大地博大的投影下,一切仿佛都充满了一种与世无争淡泊澄澈的智性,惟有思想如记忆中薄薄舒展的旅痕,划过心头,萦绕空中。
张联的风景中,这一刻,鸦儿正从你头顶飞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