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望的化石
从2000年开始,几个朋友一起办起了同人刊物《蓝?BLUE》,到今年居然跨进了第四个年头。组稿、编稿、筹措经费,在里边的人忙得不亦乐乎,旁观的人却常问:“你们图的是什么?”图的是什么?问得多么直接,多么到位!信息化的当代社会,商业化的现代生活,快餐式的文化消费,大潮翻翻滚滚中,做这些和金钱和收益没有任何联系的工作,付出这些琐屑繁杂的劳动,为什么?3月份我们邀请日本著名诗人吉增刚造来中国访问,和中国的诗人学者们对谈。吉增刚造先生拟出的一个题目就是“商业主义中诗歌应该怎样生存?诗歌往哪里去?”看来类似的问题,困扰着我们的同时也困扰着很多很多人。
说到图什么为什么,我常想起过去生活中的一点经历。记得第一次乘火车经过山海关,朋友指着火车窗外的大海说,你看,那块石头就叫“望儿石”。过去一位渔夫出海打鱼没有回来,他母亲就在那里等啊等,最后变成了这块“望儿石”。放眼窗外,灰蒙蒙的朦胧里只看得到一个轮廓。以后每次车过山海关,总禁不住向外看上几眼。后来到日本留学,喜欢听石川百合的《津轻海峡冬景色》,每听到“ごらんあれが岬北のはずれと、见知らぬひとが指をさす”(“你看那就是最北的飞龙岬”,素不相识的人用手指着说)那一句,也总想起那次坐火车时的情景。
实际上,各地的望夫山、望儿石所在多有。广东茂名水东镇东北山“高三百余丈,界连阳江,山有二石,若妇人望夫状”。因为有待夫不归的传说,故称“望夫山”,山下的望夫圩也因此得名。安徽潜山白水湾的望夫石,不仅当地老百姓有歌谣传诵,连大诗人李白卜居司空山时也曾慕名往游,并留下一首《望夫石》:“仿佛古容仪,含愁带曙辉;露如今日泪,苔似昔年衣。有恨同湘女,无言类楚妃;寂然芬霭内,犹若待夫归。” 大凡这样的传说,总有打动人内心深处的地方。妇思其夫,母思其子,都是人间最真最纯的亲情。纯情丹念,自有其感天动地的地方,所以才有这化山化石的传说,才让人听到过后很难忘记。
看着书架上已经渐成规模的一期一期《蓝?BLUE》杂志,有时想到《蓝?BLUE》的同人们可能就是一群守望者,是一群注定成为化石的人。我们凭着对文学纯粹的热爱所做的一切,都是一种守望。我们守望真正的文学,守望人类真正的精神家园。如果有一天,总有一天,当寻钱的已拥有黄金万两,当寻情的已经几经沧海,当岁月洗尽铅华,当世界尘埃落定,当人们问起今天五十几万旅日的中国人曾经做过一些什么,我想人们一定会想到《蓝?BLUE》。当人们问及今天五十几万旅日的中国人在文化上有什么作为,人们一定会提到《蓝?BLUE》。在这个层面上,图什么为什么,其实已经不是那么重要。
人世与人时
2000年,一位就职在日本公司做业务员的朋友给我看了一张照片。那是摄于新西兰奥克兰岛的激流岛的照片。朋友指着后面一所不那么起眼的房子说,瞧,原来顾城就住在这里。我要是有钱,就马上买下它,将来这里肯定成旅游景点儿。定睛看去,照片上这位因公到新西兰公干的朋友背着马桶包,叉着手,目视前方。那表情看上去,很像日本人到了中国的名胜古迹前,匆匆忙忙拍下的一张纪念照。
我仔细看那照片背景的房子,心中涌起无限感慨。
说来知道顾城这个人也算很早,是在二十几年前。当时在北京,《诗刊》刚刚主持开过第一届“青春诗会”。学姐徐国静参加完会议回校后,给我们这些后辈讲了“青春诗会”的一些情况。她讲到《今天》的一些事情,讲到北岛、顾城和舒婷,讲到她对这批青年诗人们的印象。讲到顾城的时候,她特地说到顾城和舒婷之间的友谊:“他们两个是最好的朋友”。那以后就读到《诗刊》上他那一组短诗,知道了“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寻找光明”。现在想起来我非常佩服女人的直觉。顾城去世后,当然有不少怀念文字,但舒婷写的“在今天的中国文坛上,我最想念顾城,我再也见不到他了。”短短几句,是最真也最让我感动的。
激流岛成为朋友照片的背景,是因为他知道顾城的诗歌或至少知道顾城的故事。而对于1993年行将走向自我毁灭的顾城,经常出现在他生命背景上的,是北京,是关于北京城的回忆。
是早晨都有的冰雪
一共四个
她总是靠边骑车
小孩跟着攘一大块土
路就成了
——顾城《中华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