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年,日本东方书店出版了一本《点石斋画报中看到的明治日本》。作者石晓军从《点石斋画报》中选取了80幅有关日本的绘画,重新分成日中交流、明治新风俗、明治社会的风景、日本习俗与异闻、日本的珍谈、奇谈等六部分做了考证和介绍。这本书出版不久,即先后有人在《朝日新闻》等报刊、杂志的书评栏加以介绍。今天一卷在手,果然图文并茂,令人展读再三。
这是一部集腋成裘、填补空白的著作。19世纪80年代到90年代,在上海发行的《点石斋画报》是近代非常有特点的出版物之一。这份由上海申报馆前后15年间编辑发行的旬刊绘画新闻,每期八页九幅图画,石版印刷,发行时还是传统的线装样式。因为采用石版印刷,工本费少,所以定价便宜,加之画工和做工很精细,堪称物美价廉,成了当时流行全国的大众画报。作为清末画报的代表性精品,20世纪80年代以来,天一出版社、广东人民出版社、广角镜出版社等先后再版过这套书。对这份历史资料,此前已经有陈平原、夏晓虹《图像晚清》、陈平原《点石斋画报选》、郑为《点石斋画报选》等做过研究和介绍。说到认识清末中国人的日本观,当时的报纸杂志当然是最好的参考资料。但到目前为止,研究者们大多从文字材料入手进行研究,晚清的画报还基本没有进入研究的视野。比如郑翔贵所著《晚清传媒视野中的日本》,是清末新闻媒体有关日本报道的专门著作。该书于《申报》的日本报道设有专章讨论。即便是这样的专书,对于《点石斋画报》中有关日本的内容也了无涉及,所以,《点石斋画报中看到的明治日本》的作者从《点石斋画报》林林总总的图画中披沙拣金,单选出与日本有关的部分进行整理和编辑,不能不说是别具匠心,另有一双慧眼。
绘画自有一份照片没有的魅力。绘画和照相不同:照相直接拍到物像,并把物像直接展示于人;而绘画则是绘画者加工过的物像。和照相相比绘画者的主观愿望、思想更易于浸润于画中。绘画曾经介入过历史。当年英国国王欲与西班牙联姻,为了知道王室姐妹花的长相,他派遣了宫廷画家绘制了两姐妹的肖像。姐姐没有给画家贿赂,一脸雀斑的妹妹工于心计,给了。结果当然是妹妹被画得美丽非凡。一脸的雀斑也没蹦到画布上。娶回公主的英国国王性情大变,与欧洲的关系也因为与王后的紧张关系而变得微妙。绘画也曾经丰富了我们的文学。相传汉时画工毛延寿因为王昭君不肯行贿而在笔下做了手脚,一代美人最后只好选择和番的道路,中国文学由是添出《汉宫秋》的哀怨故事。这故事在杜工部笔下,是“千载琵琶做胡语”的悲怨,在王安石笔下,是“意态由来画不成,当时妄杀毛延寿”的翻案诗章。而正如这两段有名的故事所暗示的,绘画提供的物像,是画家经过选择和再创造再现的,它通常包含更多画家所处时代的信息。
读过《点石斋画报中看到的明治日本》,我们可以清楚地感觉到,对于19世纪80年代的中国人,海东的日本仍然还是一个想像中的异邦。那里充满了奇异的珍闻,诸如善饮酒的大龟,高逾五尺的蟾蜍、长三尺余的巨蟹、一丈三尺长的蜈蚣,那里有高寿130岁的老人和他六世同堂的一家人、有会讲话的狗、知道忍辱复仇的老鼠…… 19世纪80年代至90年代,日本正是明治维新后国内发生剧烈变革的时代。军队一如欧美“兵弁之装束皆从西派”,驻华使馆日本天皇庆诞宴会的饮食已经中西参半,日本国内已经开设女子大学,而上海滩上日本的东洋茶馆一天天多起来,日本妓女也引人注意地一天天多起来。所有这一切、都透过当年画家的笔,栩栩如生地展现在我们面前。
《点石斋画报中看到的明治日本》的作者除了选图、编辑,还参考各种文件对原图以及原来的解说文字尽可能做了周到的解说。对图画的作者、年代也做了相应的考订。这是一本好书,好就好在它别具匠心。对于历史研究者,能有机会得到新发现的史料重新解释历史,当然是梦寐以求的好事,但新史料的发现经常是可遇不可求的。从这一意义上说,能从大家都见得到的资料中另辟蹊径,独出新意,殊为可贵。对于研究者和图书编辑们,这一点或许是更有启发意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