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特殊阶层出现很早。按照大山乔平教授的考察,早在7—8世纪秽的观念已经非常成型。有关“河原者”,就文字记载而言,在公元11世纪《左经记》中已经有剥牛皮的“河原者”登场。如果从那时算起,今天日本社会的“部落问题”,已经存在一千多年了。尽管“死人的事情是经常发生的”,但“河原者”仅仅依靠处理死人维持生计还是困难的。因此除了做搬运、掩埋死者的工作外,这些人还从事诸如皮革业、造园业、盘灶凿井、苫房补墙等等活计——他们当中甚至出现帮助看守囚犯甚至执行死刑的角色。当然,河原者中不乏能人高手,日本著名的银阁寺的设计者就是一位“河原者”。更有一些人为了讨饭乞食方便,开始唱起日本的“莲花落”——读祭文、唱净琉璃、弹三弦琴、跳蜘蛛舞,是日本艺术史一个重要的源头。在日本传统的艺能诸如歌舞伎、田乐、猿乐、相扑等领域中,都有“河原者”留下的深深的脚印。江户后半期,称呼那些从事艺能活动的人为“河原者”,根源在此。
“河原者”在日本还有其他的称谓,诸如“贱民”、“秽多”、“非人”。正如这些称谓字面所示,他们是卑贱的民,是不洁的人,他们不被看成人。在京都之外,很多地方城市也都有这种“贱民”的群落。直到今天,对他们的歧视仍旧存在,日本的部落解放运动也没有完全结束。当年我儿子在日本读小学,班级中有一位小姑娘就是“河原者”的后代,她和她妹妹都曾来我家玩过。刚上学时还没有什么,但大概到了小学四年级后,听儿子说她多次被其他孩子歧视性殴打。动手的那些孩子大都是“氏子”,亦即周围神社的社家的后代。我想,在她今后的生活、工作中,她的出身大概会给她带来很多常人没有的困扰。但是,从歧视中也会产生新的歧视。一次,我看到她的妹妹在河边爬一座桥沿,下面很高,很危险。我喊着把她拉到路面上来。也许玩得正开心却被制止,心中很不爽,那女孩子上来后用眼睛直直的盯着我,小小的口中迸出两个字——外人。这是只有在日语语境中才能体会到的漫骂。“外人”是对外国人歧视性的称谓,这种叫法后面潜含的是,你是一个“外来者”,是被差别对待的对象。这正与日本人的“内外”观念相关。
日本学者管孝行曾经撰写著作《现代部落制度和天皇制》。按照他的分析,“河原者”们的存在是天皇制的制度性产物。这是非常有启发性的见解。神圣的天皇和满身臭秽的“河原者”,看似毫无关系,但却正构成一个等级制度的两极。从历史上说,等级制度一直是日本社会内在的特点,它的核心是差别化。在明治维新以后的皇族、华族、国民、新国民、非国民的序列中,在日本“脱亚入欧”后对中国、朝鲜等东亚其他民族的蔑视甚至歧视中,我们都能看到同一个差别化逻辑在发生作用。这是理解日本民族性很重要的问题点。
京都,一座埋藏很多故事的城市。如果您有一天到京都旅游,建议到繁华的河原町那里看上一看,并且希望您能记起,那里曾经是贺茂川洪水肆虐的地带,是日本的暗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