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中午下班后,方浩特意到农贸市场转了一圈,买了一只仔鸭和鲜辣椒、仔姜之类,兴冲冲拎回家里。没多久,夏雨也下班回来,见了鸭子,问方浩是不是家里要来客人。方浩说好久没吃老家那种炒法的血浆鸭了,中午把鸭子宰了,晚餐炒着吃。
夏雨在方浩脸上瞧瞧,见他气色挺不错,心想,平时要他去买菜,好像是要他上杀场,今天却主动买鸭子回来,又不是为了招待客人,那一定是有什么值得高兴的事。夏雨说:“厂里没事做,下午我就不去了,在家把辣椒和姜切好,下午下班后,你再回来宰鸭子也不迟,那样鸭血还鲜一些。”方浩点点头,认可夏雨的建议。
夏雨的猜测一点没错,这天中午方浩心中确实有几分高兴,因为上午跟罗科长谈得比较投机,把板栗的报告交给了她,这事也算有了一点底。为家乡的事高兴,方浩就想起要用家乡的炒制方法炒血浆鸭犒劳自己。
问题是,方浩这份高兴劲并没能维持多久,下午局里的职工大会一开,他就泄了气。
这个职工大会与方浩跟罗科长论过的什么三定方案,其实一点关系也没有。编委下达的三定方案的编制和职位自然已经到了财政局,但那只是纸上谈兵,并没进入实质阶段。难度也不小,具体到干部的安排,也就是说哪些人下、哪些人上、哪些人占哪些岗位,牵涉到每个人的切身利益,定起来并非那么容易,也许没一年半载是扯不清的,不可能这么快就开大会公布方案。
下午的大会讲的是有关机关经济实体的事情。老板在台上振振有词道:“兴办经济实体,赢利弥补办公经费的不足,这是市委市政府早已下文大力提倡的,局党组经过讨论研究,决定创办一家大酒店和一家娱乐中心。”
兴办实体,方浩当然还是支持的,办得好,能得点福利,何乐而不为?问题是老板接着就发了一个号召,这让方浩顿时就傻了眼。老板说:“办这两个实体,其设施规模和装修工程都较大,估计投入会超过800万元,但大投入,才会有大产出,舍不得孩子,套不住狼。那么投入资金从哪里来?我们的原则是,不动用国家财政的一分一厘,而靠两条腿走路,一条是到财政厅要一部分低息周转金,另一条是全局干部、职工入股,每个职工至少要入两股,也就是大酒店和娱乐中心一家入一股,每股1万元。”
接着老板还说道:“我知道大家也不富裕,一下子拿2万块钱出来有一定困难,但借也要借拢来,这是大家的事,大家的事大家来办,把实体办好了,红利福利大家得,还可安排部分职工的家属子弟就业。当然,入股不带强迫性,万一有人不入,以后分红和发福利轮不到你,别有意见就是。”
散会后,方浩蔫着脑袋走出了会议室。
方浩一筹莫展。这入股的钱哪里来?像老板说的,去亲戚、朋友那里借?方浩的亲友都在乡里,交农业税的钱都凑不齐,哪有钱借给他?老板话说得艺术,入股不带强迫性,可你真的不入,那又是集体观念不强。国人喜欢泛政治论,动不动就上升到政治的高度,说你对党组的决定不支持,对党和人民的事业不关心,缺乏政治责任感。
说实在话,方浩并不在乎以后有没有红利和福利可分,他这个人自小穷习惯了,没饭吃、没衣穿的日子挨过不少,那都过来了,如今有工资有住房,已别无他求。但这入股的事并不仅仅为了日后的红利和福利,而是关系日后的政治命运的问题。尤其是在三定方案将要确定的节骨眼儿上,如果你连领导要你入股都不踊跃,领导还放心把重要岗位交给你吗?如此说来,即使领导不给你上升到政治高度,你自己也会悄悄往政治高度上升。
自然,这天晚餐虽然夏雨炒的血浆鸭相当不错,方浩却食之不甘,味同嚼蜡。夏雨弄清方浩胃口不好的原因后,也唉声叹气,吃了两只翅膀就放下了碗筷。一家三口的饭都吃完了,一钵鸭肉仿佛还是原样。
饭后两人动手清理餐具,给小孩检查作业,然后把小孩安顿到床上,接着就没别的事可做了。看了几分钟电视,实在没有意思,干脆把开关揿掉。两人呆坐了一会儿,夏雨叹息一声,先开了口,她说:“我记得咱家的存折也上过2万,要不是买房子、搞装修,或许也不至于这么紧巴。”
方浩把垂着的头往上抬了抬,不经意就瞥见了夏雨脖子上那根伪品金项链,心头不觉愈加沉重。心想自己也真不中用,老婆跟自己生活了十年了,连给她买根金项链都买不起,真枉做了半辈子的男人。于是苦笑道:“只怪我不会偷不会抢,要会这两样本事,晚上出去一趟,便什么都解决了。”夏雨说:“不偷不抢,但别的办法还是得想想,大活人总不能被尿憋死。”方浩说:“有办法的话,我还不知道去想?装修房子的时候,就借过人家的钱,至今没还,现在想借都没地方借了。”夏雨说:“这样吧,我们厂里搞股份制要入股1万元,我自己去找人借,你就负责你自己的那2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