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长红人(7)

行财科在五楼西头最偏僻的角落里。好像那是一个最不重要的科室,所以才随便搁在一个不起眼的地方。其实恰好相反,那是一个负责全市行政事业单位财政支出的实权科室,用炙手可热来形容其热门亦不为过。拿财政局内部的话说,那是第一世界,像地球上的美国、俄罗斯一样排行老大。

想想也是,如今是个重实权实利、讲现买现卖的年代,理论联系实惠,有道是有钱不是万能的,但没钱是万万不能的,过去传说有钱能使鬼推磨,现在有钱甚至能使磨推鬼。社会上不是流行“财政是爹,银行是娘”的口头禅吗?那么行财科就是爹手上负责开启保险柜的金钥匙,每一个行政事业单位的头儿和财务科长都眼巴巴紧盯住这枚钥匙,只要这枚钥匙愿意往锁孔里戳,那些单位就乐意赔笑脸,赔比笑脸更为实在的东西。

因此像行财科这类科室即使再偏僻,也会车水马龙、门庭若市。酒香不怕巷子深,老话是不会过时的。倒是像办公室、政工科、监察室这一类科室,尽管就在二楼的楼梯口和显眼的地方,还是门前冷落鞍马稀。怪不得全局的干部、职工都觑着行财预算这些第一世界,恨不得他们的科员刚上四十就双目失明,副科长不到五十就脑溢血,科长没做上几天就被检察院、反贪局捉拿归案,绳之以法,然后由自己取而代之。

这天上午方浩离开二楼的办公室,到五楼西头的行财科找罗科长的时候,他满脑子都是这些杂七杂八的念头。方浩想,是不是自己的心理变得越来越阴暗了?他知道,阴暗心理多了总不是什么好事,至少带着阴暗心理去办事是不太聪明的。方浩有意识地调节着自己的心绪,尽量去想些令人满意的事情。他想自己这半辈子总体来说还是幸运的。读中小学那阵正搞“文化大革命”,虽然衣食不足,却幸运地不必像现在的学生那样读死书,死读书。高中毕业,“文革”结束,恰逢高考恢复,凭一点小聪明考上大学,幸运地没被高额学费挡在大学门外。大学毕业,企业还像企业,幸运地在厂里做上技术员和厂办秘书。企业快不行了,又幸运地进了机关。而且这一切都那么顺理成章,没有过刻意追求和苦心钻营,每走一步都似有神灵暗中相携。

这么一想,方浩就变得心明眼亮,心绪大为好转。等他走到行财科门口的时候,已是神清气爽,天宽地阔。无意中在走廊尽头的玻璃里瞥见自己的光辉形象,气色还挺不错的,简直阳光得一塌糊涂。方浩心想,这就对了,如果满脸的晦气,谁会欢迎你?

恰巧有一拨人陆续从行财科出来,给方浩留下一个空隙。罗科长送走客人,刚回到座位上。见方浩走进去,赶忙去挪椅子,被方浩抢先把椅子抓住,移到罗科长侧面,主动坐下。罗科长说:“今天什么风把大主任吹上了五楼?”

“不是东南风就是西北风。”方浩说着,偏偏头在罗科长身上瞄一瞄,说道,“罗科长如今是越来越俏了,你这身淡紫色连衣裙,起码让你年轻了十岁。”罗科长脸上溢满笑意,说:“真的?”她起身扭扭腰,低头自赏起来。方浩说:“不是真的,难道还是假的?不是我夸你,这淡紫的颜色配你白净的肤色,这飘逸的款式套你丰盈的身材,简直是浑然天成,恰到妙处。”

罗科长已被方浩奉承得喜不自胜,坐回到座位上,嗔道:“你这种摇笔杆子的人,摇起舌头来也这么厉害,看我用胶布把你的嘴皮子粘住。”方浩说:“我这可是发自内心深处的感慨,绝无半点水分。”罗科长说:“你的赞美诗拿去逗那些十八岁的少女吧,我这半老徐娘怎么会听你哄?”方浩说:“你半老什么?咱俩到街上排排对子,保证别人会说你是我的小情人。”

罗科长拿起桌上的鸡毛掸子去敲方浩,骂道:“拿大姐开心,看我敲烂你的脑袋。”

说笑了好一会儿,罗科长才问方浩有什么事要她办。方浩知道自己这一番半真半假的吹捧已经见效。要不是高兴,罗科长怎么会主动问自己?为保险起见,方浩没有急于拿出板栗的报告,他还要绕一个圈子。他说:“刚才老板从外面打电话回来,要我发通知,下午召开全局干部、职工大会,而且光写在黑板上还不行,还要口头通知到科室。”

方浩这是添油加醋,其实老板根本没说要口头通知,他是为了寻找一个来行财科的最冠冕堂皇的借口。罗科长说:“是什么重要会议,这么郑重其事?”方浩说:“这我可就不得而知了。”罗科长说:“是不是三定的事?”方浩说:“据说三定方案已批了下来,只是不知是不是这事。”罗科长说:“方案早下早定,我也好到清闲的科室去轻松一下,免得在这鬼地方做不完的啰唆事。”方浩说:“据说根据三定方案,局里人员交流起码在50%以上,但我想这个50%绝不会有你在内,因为你是年前才接替老科长上岗的,不可能这么快就挪动,否则也不利于行财工作的连续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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