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夜枕边读禁书(1)

一、我的禁书生涯

世界原本是一盆清水,人类是一团墨汁儿。人类长在世界里,就像一团墨汁儿入清水,随着时间流逝,总是越来越浑,不会越来越清。不用看几百万年或者几十万年,回看我自己过去的二三十年,就知道这种混浊的过程有多快。

和现在这个后现代社会相比,过去的岁月总是简单、干净,所以美好。电视是小学高年级之后才有的东西,一个叫《敌营十八年》的五集电视剧是中国第一个电视连续剧,傻和不傻的人都追着看,仿佛二〇〇五年看超女。电影绝对主旋律,除了女特务,衣着都是大妈,没有一个女性角色可以入春梦。

在街上抽烟闲逛的小孩儿都被定义为流氓,能搞来录像带和大饭店洗发水的都被定义为老大。录像带基本没有毛片,能辗转借来的毛片基本都是被翻录了四次的,基本上都是毛毛点点的画面,比马赛克还马赛克,基本上都是越南女人冒充中国女人,日本男人冒充禽兽。看这样的毛片需要超强的想象力,隔壁家的流氓兄弟刘二和刘三告诉我,他俩看多了这样的毛片,对光与影的感觉同梵·高一样敏感,看着春风里阳光下的杨树林,树影婆娑、毛毛点点,下身也能硬起来。电脑一直是新鲜玩意儿,高中时学BASIC编程,画个三角画个圆,到机房上机,要脱鞋,要换拖鞋,我人生第一次发现,不止男生脚臭,女生也脚臭。到了大学,十块钱买了第一张五寸软盘,我脸盘子那么大,我捧在手里,觉得真是高科技,不可思议,一个人一辈子写的文章都能装进里面去。实验室里拨号上网,163,拉上窗帘,打开视窗3.1,初次体验互联网,速度慢得出奇,半个小时,两百K的金发碧眼大乳美女还是只传过来上半身,我下半身硬了又软。

在那简单、干净、美好的过去岁月里,最丰富的情色教育来自于图书。

首先是语文课本。老师讲贾谊,《过秦论》,振长策而御宇内,说,策就是鞭,长策就是长鞭。我们班上的坏孩子接下茬,说,我鞭长莫及。学夏衍的《包身工》,“在离开别人头部不到一尺的马桶上很响地小便”,“半裸体地起来开门,拎着裤子争夺马桶”,我们班上的坏孩子告诉我,他没体会到包身工们的苦难生活,他闭着眼想象,觉得很淫荡。

其次是古籍。搞成简体横排出版的,一定都是删节版,删得文气全断,一只兔子,本来剪掉小鸡鸡就好,结果尾巴和耳朵都没被放过。二十册的李渔全集,有三册是李渔评金瓶梅,删节得几乎成了《论语》之类语录体文本。我发现的第一个漏儿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影印的三言二拍,因为影印所以没有删节,因为贵(硬皮装帧,五本一套),坏孩子买不起只有老干部买得起,所以没删,什么金海陵纵欲亡身,什么隋炀帝逸游召谴,都在。我跟我老妈说,我要买影印的三言二拍。我老妈问,为什么?我说,学习古汉语。我老妈问,学习古汉语为什么不买《十三经注疏》?我说,不能拔苗助长,汉语有演化的进程,由上古到中古到近古,诗经先秦散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我要逆流而上,把握汉语的文脉,循序渐进,先看近古,也就是明清小说。我老妈问,为什么不买便宜的简体平装版?我说,要原汁原味,杨贵妃穿个带“劳动标兵”四个字的跨栏背心就勾引不了安禄山和李太白了。我老妈说,好,给你五十块,我一个月工资,别丢了。古籍读多了的好处是,我认识了繁体字,我读古汉语不用查字典了,我知道小鸡鸡三十种以上的小名,我看着繁体字的古汉语硬了起来,我不担心语文考试了。坏处是脑子搞坏了,相信因果报应,相信行房有害健康,相信手淫罪大恶极。

还有就是手抄本和西方小说。手抄本都不长,基本上在一万字以内,造福社会的坏孩子,一边抄一边硬,硬了又软,软了再硬,如是十几次,也就抄完了。手抄本,基本上都是抄在浅蓝色底儿的作业本上,这种作业本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北京,被小资必去的那些餐馆当成菜单,用来写满“陆羽飘香”、“非典岁月”之类菜名酒名。手抄本里,有的字,写得真好,甚至看得出家学,看得出敦煌小楷经书体的风骨。版本极其复杂,大体相近,细节千变万化,成因基本上就是抄写的人,抄得兴起,进行了二次创作,“乱扯小衣”四个字被心驰神荡地扩充成四百字。五四一代老翻译们老去之后,汉译西方文学名著跟我老妈说,我要买影印的三言二拍。我老妈问,为什么?我说,学习古汉语。我老妈问,学习古汉语为什么不买《十三经注疏》?我说,不能拔苗助长,汉语有演化的进程,由上古到中古到近古,诗经先秦散文汉赋唐诗宋词元曲明清小说,我要逆流而上,把握汉语的文脉,循序渐进,先看近古,也就是明清小说。我老妈问,为什么不买便宜的简体平装版?我说,要原汁原味,杨贵妃穿个带“劳动标兵”四个字的跨栏背心就勾引不了安禄山和李太白了。我老妈说,好,给你五十块,我一个月工资,别丢了。古籍读多了的好处是,我认识了繁体字,我读古汉语不用查字典了,我知道小鸡鸡三十种以上的小名,我看着繁体字的古汉语硬了起来,我不担心语文考试了。坏处是脑子搞坏了,相信因果报应,相信行房有害健康,相信手淫罪大恶极。

还有就是手抄本和西方小说。手抄本都不长,基本上在一万字以内,造福社会的坏孩子,一边抄一边硬,硬了又软,软了再硬,如是十几次,也就抄完了。手抄本,基本上都是抄在浅蓝色底儿的作业本上,这种作业本到了二十一世纪的北京,被小资必去的那些餐馆当成菜单,用来写满“陆羽飘香”、“非典岁月”之类菜名酒名。手抄本里,有的字,写得真好,甚至看得出家学,看得出敦煌小楷经书体的风骨。版本极其复杂,大体相近,细节千变万化,成因基本上就是抄写的人,抄得兴起,进行了二次创作,“乱扯小衣”四个字被心驰神荡地扩充成四百字。五四一代老翻译们老去之后,汉译西方文学名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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