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苑昭禾从前院行来。在微凉的黑夜,穿过小桥,低头去看庵下的湖水,湖面好像和着春意冻结了,细去看,湖面下涌动着的涓涓细流,勾起片片涟渏。原来也和自己一样,平静的表面,平抚不了的内心。
在月光落成一团幻影的台阶上,她不由自主停住了脚步。
眼前明明是她明正言顺休息的庵房,此时却提不起勇气伸手去推开庵门,里面那个已不能算是陌生人的陌生人,竟然让她有些惶然无措。她的胸口仿佛有一团跳跃的火苗,鼓动着紧张,又是说不出的期待,她试着伸手去推那扇门,想到他合眸静卧的斯文模样,心忍不住跳得更快。
“小姐还不进去?再耽搁药汤要凉透了,药效发挥不出来。”寒烟轻声说话,伸手要替苑昭禾去推开庵门。
苑昭禾被她提醒,忙阻止道:“不用,我……我自己来,你回去歇着。”她说话的语气虽然轻,摁住寒烟的手却有些显重了。
“那奴婢告退了。”寒烟乖巧地将盛有药汤的托盘交给了她,又补了一句,“夜间更深露重,小姐劳累了一天,请早些回去。”
她从小就侍候在苑昭禾身边,却从未见过她有这样失态的举动,看来,庵房里的那个年轻男子并非等闲之辈,至少,在小姐心中已是如此。
“你退下吧。”苑昭禾点头。
“是。”寒烟不敢再多言,应过话后,便向偏庵退去。
苑昭禾推开庵门,绕过前殿供奉的十二座花神像到了后殿,内室和外室只有一道香木屏障隔着,透过木屏上的花棱隐隐看到屏后,那人还稳稳地躺在床上。
炉里紫涎香还未燃尽,淡淡的清香熏着满室,用一炉烟火,绕出一室的迷离,有些恍恍惚惚。
苑昭禾穿过屏障,快要走到床前时,床上本是躺得稳稳的人,突然地就坐了起来。
他之前随意挽系的黑色长发松散开来,柔软的发丝倾泄过他的双肩,漫过他苍白的脸,只有一抹淡薄近无色的唇隐隐显出来,他看向她,声音虽轻却依然有着一种无法剥离的寒意:“是你?”
苑昭禾微微一怔,一时不知道如何接话,昏迷的他和清醒的他,完全是两个不同的人,一旦他开口说话,即使是远离数步之遥,那一种冷厉之气依然不折不扣地在她眼前弥漫开来,让人不寒而栗。
她定了定神,将药汤托盘放置在床头小案上,问道:“我给你送一些药汤来,你觉得好一些了吗?”
“已无大碍。”他下意识地抬手去摸腰间的伤口,手却停滞了一刻——不知何时,他的衣衫被完全解开,腰间有一道长长的白色丝绸,布条包裹得密密麻麻,很是仔细,似乎是从女子衣物上撕扯下来的。
他心中忽然一动,僵硬地抚摸了一下那丝滑的绸布条,有些生涩地说,“谢——谢。”
苑昭禾静静地看着他,忍不住暗自笑了,这个男人似乎并不习惯于向别人致谢,也许在他有生之年,这是第一次向外人表示感激,所以说话如此僵硬。
“这是花神庙后的芸雪庵,那些官差此前来搜查过,应该是不会再来了,”她带着微笑轻声开口,“庵堂住持静空师太是我师傅,她已收留了你,这里很安全。你的伤有些重,在这里多养一段时间再走。”
“不……不用了,我这就离开。”他冷冷地拒绝,一手扶着伤口,一手握紧床柱,努力挣扎着站起来。但是腰间伤口毕竟非比寻常,他只是轻轻一挣动,伤口就崩开,鲜血流出来,渗透了白色丝绸布,氤氲一片。
苑昭禾心中又惊又急,她再也顾不得他的冷漠和疏远,加快脚步冲到床前,伸手扶住他说:“你好固执,这是佛门净地,你若是在这里有个闪失,出了人命,我怎么对我师傅交代?等你的伤好了,就算你想留下,我也决不敢留下你!我师傅数十年虔心向佛的功德,只怕全毁在你这个坏人身上呢!”
最后一句话出口,她忽然觉得有些失言,本想去扶他的手也缩回了,瞪大眼睛怔怔地看着他。
他肃然冷笑,回身在床头坐下,闭言不语。
苑昭禾见他腰间渗血,立刻从寒烟留下的小箩筐里找到了止血的布条和金创伤药,快步奔到床前,想要给他重新包扎。然而,此前包扎是她和寒烟一起,而且他是昏迷不醒的,现在那人清醒无比,一双幽紫的眼眸正扫视着她,她又怎么敢像之前那样去亲近他、料理他的伤口?
她想到这里,手里拿着布条和药,就是不敢俯身靠近他,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鲜血将布条大面积染红。
正在犹豫之际,那人竟然轻叹了一声,然后低声道:“麻烦你过来,帮我包扎一下伤口吧。”
苑昭禾轻轻咬了一下唇,她不敢直视他的眼神,低着头给他清理伤口,忽听他问道:“你可知道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