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烟伸手扶了一把,苑昭禾跳下了假山石,她原本要挪步,却又似想起什么来,低头轻轻抚一下衣襟,整理好腰带上的香袋,这才携着寒烟的手,向后院而行。
两人还未走近后院,就听到竹林小馆内传出一阵袅袅琴声,甚是幽怨低婉,带着一丝悲泣。
苑昭禾拉着寒烟,停在了门口,寒烟要去敲门,却被昭禾止住。
“姐姐好像正在抚琴,我们不要进去惊扰她。”
“那纸鸢呢?”
“挂在门口吧,姐姐那边滴翠开门时,必定就知道我来过了。”苑昭禾低声退步,伸手指了一指门环。
“小姐,这又是何苦呢!”寒烟嘟囔着,却还是顺从地拿过昭禾手里的纸鸢挂到了门环上,“辛苦为人作嫁衣,竟也不当面听人道一声谢。”
“女儿家的,什么叫为人做嫁衣?你胡说什么!”
寒烟自知失言,脸色不禁微微一红:“奴婢一时口快,说错话了。”
苑昭禾若有所思地浅笑了一下,拉起寒烟的手,往回行去。
小院中的伊人,却并不知门外之事,琴声依旧哀怨缠绵,愁绪万端,直到琴弦终不抵这满腔的压抑,嘣地一声断成两截,幽咽琴声才嘎然而止。
“小姐!”
正在竹林外晾晒锦被的丰宁山庄小院婢女滴翠,连忙放下手里的活计,她一路小跑到弹琴的红衣少女所端坐的房檐前,低头一顾,只见那古色的焦尾琴上,已有一滴鲜红刺目的血了。
“您的手伤着了。”滴翠心疼地低呼一声。
红衣少女缓缓抬起头来,她眉目与先前的白衣少女颇为神似,却更见艳丽,见婢女惊叫,她轻合了一下眼帘,说道:“没事的。滴翠,我不疼。就算真疼,也早已习惯了。”
滴翠飞快拿来了盛装云南白药粉的小瓶,执起泽卉伤了的手指,小心地包扎起来。这药还是去年昭禾小姐偷偷送来的。省了用,竟也用了一年多了。
“小姐莫要这样说,夫人泉下听了会伤心的。”
苑泽卉默然看着被琴弦划伤的手指,过了好半晌才说:“明天又是花朝节,应是春时美景,姹紫嫣红开遍,我却只能躲在这笼子里……还连累你也和我一样,是我对不住你。你若有心,明天和庄里丫鬟们一起出去踏踏青吧,我这里不需要你侍候。”
滴翠低垂着头收起了装着药粉的小瓶,不知道该如何宽慰她:“小姐,外面起风了,你回房去歇歇吧。”
身为奴婢,滴翠心里清楚,这十几年来,苑泽卉名义上是丰宁山山庄的大小姐,活得却着实凄凉辛苦。
苑泽卉的亲生母亲在她出生当日,因难产身故。十岁那年,苑泽卉近身的奶娘秦氏也被宁夫人寻了个事头撵回乡下,小院人丁单薄,越发显得凄凄孤孤的,幸亏二小姐苑昭禾时常前来探望,还有几分姐妹情谊。
苑家正室宁夫人虽然为人刻薄,生出的女儿苑昭禾倒是温柔可爱惹人疼,又长得一副好模样,怪不得听山庄里风传,老爷对二小姐是捧在手心里怕摔了、含在嘴里怕化了,甚至还传令山庄众人直呼“小姐”而非“二小姐”,虽不算是溺爱,只是太过偏疼了,反倒越发地想不起小院还有另一个女儿了。
苑泽卉抚着包扎好的手指,她缓缓站起身,抬眼看向天际的一抹浮云。
一季桃花胜一季,却不是从前色。
世事造化弄人,倘若不是十六年前她的生母慕容夫人身故,此时此刻,她还会是一个被亲身父亲冷落的不祥之人吗?
流年负了美景,日月交替,瞬息之间就是十六年。自她出生那一天开始,就被生父苑观遗弃在这凄凉的山庄小院里,几乎从无管问,只当她是晦气灾星。而父亲昔日的小妾宁馨,却因恰逢圣旨御笔所书“昭泽草木”牌匾到山庄那一天生下了二妹苑昭禾,被父亲视为掌上明珠,不但立刻将宁氏扶正为夫人,还惠及其娘家亲族。倘若母亲泉下有知,该是何等伤心,只怕九泉之下也难以暝目吧?
是谁取代了谁?
是天意吗?
苑泽卉用力攥紧了刚被包扎好的那只手,被琴弦划过之处传来一阵钻心疼痛,她倚靠在月洞窗前,任由另一只手将痛处压得更紧。
春光灿烂,远处山巅,依稀可见桃花胜火。
伊人独立窗前,明眸花颜之上,滑过两行清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