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候的紫霄,绛紫衣衫半敞,雪白的衣带上下飘摇,白胜雪,紫若烟,再配上他那精致的五官,真不像是个人。
事实上,他也的确不是个人,只是当时我还没开眼,辨别种族只能用鼻子闻,可是他身上只有艾草的香气,毫无龙的味道。
我甚至还犯傻地问他:“你身上有股药草的味道,难道你是大夫吗?”
他食指扣起,发白的关节抵在下巴处,笑出声来:“当然不是,你呀,到处乱跑不怕遇到坏人吗?”
坏人不是被你打走了吗?
虽然我不明白刚才在那黑暗的小巷子里,他从要抓我去炼药的臭道士手上救下我,刚抽走我的珊瑚簪要我以身相许后,为何会仓皇离开,为何他离开后不久,又出现在卖面具的摊子前。
还好我记住了他身上衣服的颜色,那张面具,还有面具后那双流光溢彩的绿瞳,不然他连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以后怎么来找我?
嗯!名字都不知道,以后你怎么娶我?当时我心里是这么想的,竟一点也没脸红。
我想我对人间的印象,永远只停留在那一晚,那一晚有五彩斑斓的花灯,有造型生动的面人,还有会做好吃糕点的好心婆婆。
我还禁不住凡人的诱惑,喝了一小盏他们所说的琼浆玉液。
那叫女儿红的水把我辣得热泪盈眶,晕头转向。
他提着袖子帮我擦眼泪,然后把醉得快要现出原形的我提到房顶上去了。
我说:“你的功夫真好。”
他说:“把你提到房顶就算功夫好?你还真是容易满足啊!”
我又说:“虽然你知道我是龙,但是你不知道我是东海的龙。”
他的神情顿时变得怪异起来,然后他回答我说:“嗯,看出来你是龙了。”
我还说:“我现在才一千四百岁,你等我四百年,我行了礼就立刻嫁给你好吗?”
他揉了揉我额前的刘海儿,笑得很随意:“可以啊,小龙女妹妹。”
足足等了四百年,一千八百岁的时候,我如愿以偿地嫁到了南海。
然后,我们貌合神离,我们同床异梦,我们相互折磨了这么久。
四百年,说长不长说不短不短,他全都忘记了,甚至弄丢了那支珊瑚簪。
他对我客套多于亲近,我也不止一次看到他脸上流露出的,对我的讨厌。
他几乎不碰我,却与小妾柔情蜜意琴瑟和鸣。
我也曾毫不留情地将那份疯狂的忌妒表现得尽人皆知,却连他冰冷的目光也留不住。于是,无数良辰美景,千万个孤寂的夜晚,陪伴我的只有那随风摇曳的烛花,只有那一针一线,还有无数双纳完的,没纳完的鞋子。
于是天天纳,天天纳,不知不觉,竟累了整整一箱子。我和琉香整理它们时,突然就哭了,才发现原来我这一辈子,只剩下那一箱没送出去的鞋了。
有一天他终于肯跟我说话了,是因为那个突然从假山后跳出来的男人。
他毫不留情地杀掉他之后,冷着脸追问我跟他的关系。
我笑得很开心,泪淌了一脸,在他所谓的男人的尊严下,我的忠贞比我的情感更重要。
可是他终于肯跟我说话了,可是他终于肯牵我的手了,虽然手腕上的淤青提醒着我,那不算是牵。
我伏在他的腿边,缓缓地说:“其实,我有个好办法,可以证明我跟他没有任何关系。”
“有人说,刀走得又快又准的话,是不会马上死的,我把心掏出来给你看,你就知道我有没骗你了。”于是,那把尖刀被我狠狠地插进了心口。
报复是可以让人热血沸腾的,在看着他那张挂着惊愕、心疼、内疚的脸时,我冷了那么多年的血,瞬间热了起来。
他抱住我,整个人都在发抖:“你疯了?”
然后他紧张地将我横抱起,冲了出去。
我第一次看到他手足无措的样子,他的下巴压在我的额头上,说:“薏珠,别怕,我带你去找大夫,别怕……”
插在我心口的凝霜剑在摩擦中不断割着他抱着我的手臂,我伸出手去摸他的眉,抚他的鼻,描画他的唇形。
我问他:“你疼不疼?”
“你说什么疼不疼?”他停下脚步,腾开一只手帮我捋了捋头发。
我又哭了。
爱恨不过是游丝般的界限,经过重重伤痛,防御的趼会越积越厚,而破掉那日积月累的趼,不过顷刻。
我哽咽道:“每次幼莲随你的箫声起舞时……你不知道……我都站在假山后看着……偷偷地看……站得连腿都僵了,看得眼睛也酸了,可是你不知道。”
“我知道。”估计是气氛过于悲凉,紫霄的声音也变得怪异起来。
我眯着眼睛,把头扭向一边,断断续续地说:“我好羡慕她……真的很羡慕……以前我不知道……我哪里做错了……你那么讨厌我……后来才明白……感情的事……不能勉强。”
紫霄低头看着我,深黑的双瞳中喜怒难辨,隔了很久他才说:“别说傻话了,这样像是要交代后事一样,我不爱听。”
你有没有喜欢过一个人,喜欢得连自己也变成了一把锋利无比的双刃剑。没有结果的单恋,是一张无形的双丝网,它紧紧地裹着,裹得密不透风,于是只能自己伤害自己。
“我无心……一再触犯你……宽容的底线……”我又吸了一口气,想尽量将那句话完整地说出来,“如果有下辈子,我不想再……喜欢你了……
“薏珠!”
“你可不可以亲我一下……”我打断他。
一个缠绵悱恻的吻落了下来,错觉中我感受到几分柔情,几分眷恋。
他紧紧地箍着我,似要把我揉进骨子里,我的回应相当糟糕,紧紧地攥住他垂下来的一缕头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