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姓什么?”塔娜问这句话的时候,好像她和简辛塔在共同分享一份对这个世界的信心。
“布莱克。”
“在这里等一下,我去看看你能否不用在候诊室等着。”塔娜走到服务台后面,同在里面工作的女人说了几句话,那女人扶起眼镜看了一眼在大厅这头的简辛塔。塔娜浏览了一下资料卡片,拿起电话说了几秒钟,然后从服务台里走出来。她把简辛塔带到自助餐厅,为她买了杯咖啡,接着把她带到一间有手扶椅的小候诊室。她说:“我可以离开,也可以在这里陪你一起等着,你想让我和你一起等着吗?”
简辛塔看着塔娜戒指上的那方绿岩玉,它没什么光泽,但简辛塔喜欢这种玉石远胜于那些光泽感强的品种。
塔娜说:“何医生预定十点半接待你,有利的一点是他每天只做三个手术,一个在早上、两个在下午,因此你不必等。”
简辛塔看到桌上放了一本《今日儿科》杂志,封面上有一张婴儿的照片,它的鼻孔里、胳膊上和头上到处插着管子。医院怎么会认为带着孩子来看病的人们想看这种杂志?靠近天花板那里的金属钩上斜挂着一台小电视,新闻播报员正在讲述今天早些时候,47名矿工在一次爆炸中窒息而死;电视上有死者家人痛哭尖叫,猛砸矿井升降机的画面。电视下面的墙上凹进去一块,简辛塔琢磨着可能是有人踢过它。一扇门打开了,此前她根本没注意到这扇门的存在,一位抹着凝胶口红的护士喊道:“简辛塔·布莱克?”她喊的声音太大了,塔娜把手放在简辛塔的肩膀上;她的手如此温暖,简辛塔简直不想让她拿开,但她还是得跟那个护士走。塔娜的声音让她镇定下来,那声音就像她的手一样温暖,有时候一个人的声音真的能摧毁或挽救一条生命。穿过白色的走廊、窗户,来到一间银白色的大屋子。西蒙·何医生身边有四辆推车,上面满是架子,器具摊开来放在白布上。简辛塔注意到何医生的严肃。她喜欢他稳重地看着自己,他很年轻,也很瘦,但并不咄咄逼人。
手术刀在推车上闪闪发光,简辛塔心想:“不知道特莱德韦是不是喜欢手里拿着这种刀去捉鱼和海豹、剥豪猪的皮、剥树皮,或把它用在任何需要一种奇怪的双面刀刃的场合?”这种刀有优雅的曲线、锋利的不锈钢刀刃,还有结实的刀把。这让简辛塔心生要偷一把过来的想法,虽然她此生从没偷过东西。
父母等待室在侧门那边,里面的沙发坐上去很舒服,墙上挂着一幅油画:垂柳下一座古老的磨坊,还有些鸭子。不过,简辛塔不想到那里去。“我要和孩子在一起。”
护士不愿意这样,但何医生谦恭地看了她一眼,说她可以呆在手术室。护士就要过来把孩子抱走。
“我想看看你是如何计划的?”
医生说:“关键是完成一次可信的男性解剖。如果你愿意的话,可以把他放在手术台上,我给你看具体程序。我们会教你如何清洗手和胳膊,你也可以戴上口罩,观看我们在手术中经历的每一个关键点,如果你认为自己能受得了的话。”
简辛塔意识到护士在嚼口香糖。
“你所说的‘可信’是什么意思?”
“我的意思是作为一个男孩,尽量让他从意识上感觉到舒服,让他生活中的其他人从意识上感觉到舒服,让未来会在他生命中出现的人从意识上感觉到舒服。”
那位护士继续嚼着,仿佛想把自己的牙齿研成粉末。
简辛塔说:“我喜欢那位护士,不是这位。”
何医生轻声说:“这位护士名叫艾尔玛·威廉姆斯。”
“她在嚼口香糖,声音刺耳,我不喜欢她。我喜欢另外那位护士,是她把我带到这里来的。她走了很长的路来到医院后面,问我是否还好,还给我买了杯咖啡。她的手很温暖,我喜欢她,想让她来替代这位护士。我真的不想要这位护士在这里,因为有更好的护士。我喜欢你看人的样子,你很严肃,我认为你会对我很诚实。但如果这位护士留下,我就带着孩子离开这里,因为我不喜欢她。”
“艾尔玛,你能给三楼打个电话,让他们叫塔娜过来吗?也承蒙你好心,满足布莱克夫人的请求。”
“这可真是奇怪的请求。”
“谢谢你,艾尔玛。”
“说起来我还是个有证书的儿科护士呢。”艾尔玛说到“儿科”的时候,就像是在幼儿园课堂上给小孩们详细解释这个词似的。
“好了,艾尔玛。”
“可塔娜只不过是……”
“我很感激你把她带过来,艾尔玛。”
在简辛塔把韦恩递给医生的时候,艾尔玛走了,留下简辛塔、孩子和医生在屋里。简辛塔觉得,只要有何医生在场,任何想法、任何恐惧、任何希望都是可以被理解的,他不会让她失望。
她说:“你认为,孩子的性别需要令人信服。你认为,我的孩子现在这个样子是不能令人信服的,就像科幻恐怖小说里描述的那样吗?你想要让她的性别可信,像个真正的人一样。”
“我们想给他提供一个机会,在他生下来以后,越快越好。”
“你以前做过吗?”
“布莱克夫人,雌雄同体发生的几率是八万三千分之一,我以前没见过。但我们今天所采取的是一种正常的医疗对策。
“正常的?”
“我认为这也是最人道的对策,我们在试图确定这孩子的真正性别。”
“你们要确定的只是真实性别,而不是错误性别吗?”
“我们要用这个量尺。”他从推车里拿起一根银白色的小条,上面有黑色的数字。
“这是把小尺子。”
“是的。看见了吗?”他指向量尺四分之三处的标记。“如果阴茎达到或超过这个长度,我们就认为它是条真正的阴茎;如果达不到,我们就认为它是阴蒂。”
简辛塔紧张地读着量尺上的细小标记。“一点五厘米?”
“很正确。”
“要是比这个短的话,会怎么样?”
“当阴茎的长度短于一点五厘米的时候,允许有百分之七左右的误差。”
“百分之七?”
“是的,如果比那个还短,我们只能首先去除孩子的各项男性特征,等到了青春期时,再为她塑造各种女性特征。”
“如果是刚刚好怎么办?刚刚好,精确地落在中间,刚好一点五厘米,不涉及什么误差百分之七。”
“那样的话,我们就要做出有根据的推测了。我们会做内分泌测试。其实对新生儿来说,只有内分泌功能正常,才能做出最准确的评估。出生后的阴茎长度,仍是目前确定性别的主要标准。”
“那你量她吧。”
何医生从她手里接过韦恩,动作如此轻柔;简辛塔相信他一定很爱孩子,即便要对孩子做出无情的事情。他一定会做噩梦,从午夜的梦中惊醒,在梦到要切掉孩子的某一部分之前醒来。他妻子,如果有的话,肯定会起来给他倒杯白兰地。但也许不会,也许他根本不在乎这些,也许他只是看上去关心孩子。
之前那位护士塔娜,从手术室回到这里。塔娜是个有爱心的人,这一点任何人从她身上都能看到。
“这条阴茎……”何医生说着,把韦恩的阴茎拉了出来。
“你这到底是在干什么?”
“这是条阴茎,这是……”
塔娜说:“何医生必须把阴茎轻轻拉开伸展才能去量长度,如果它就那么缩着,是没办法量的。”
“这会伤到她吗?”
“不会的。看到吗?她没哭。”
“长度够了……”何医生给她看了量尺,略微超过了一点五厘米。
“我都看不清这些数字,太小了。”
“这孩子可以当男性来抚养。”
简辛塔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平静地说:“那也正是他父亲所希望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