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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个人说笑着已站在SEC大楼的前厅。四周金碧辉煌,恍若置身于十八世纪的欧洲宫殿,穹形天花板彩绘的壁画,云白色大理石墙上镀金的装饰雕刻。叶梅叹道:“这么华丽,让我想起巴黎的凡尔赛宫。”秦桑笑道:“只能算是个山寨版的凡尔赛宫。”SEC办公楼原来位于世贸大楼的裙楼, 主楼在“9·11”事件中被炸后, 裙楼也残了,只好全部撤出,入住这座山寨版的凡尔赛宫。
一个八十几岁的老头看见何霜,颤巍巍地跑过来给她一个大熊抱。叶梅对秦桑笑道:“哪来的老色鬼?”老头的舌头像打了结,话也说不清楚,没说两句,眼泪出来了。他一哭,何霜也跟着哭。叶梅和秦桑仔细听了一会儿才知道,老头是武威的旧上司。后来秦桑说:“都这把年纪了, 怎么还不把位置让给年轻人,退休回家种花钓鱼去。”叶梅说:“美国这地儿就是邪,到处都是不想退休的老头。我们那儿有个九十几岁的老头,邪得不行,还在工作,还找女朋友。他说死也要死在岗位上,死在太阳下或月亮下,但绝不能死在病床上。”
老头请何霜她们三个人上他的办公室喝茶。老头的办公室附带私人会客室,一套中式红木家具古朴典雅。叶梅和秦桑还是第一次享受英式下午茶,暖口的红茶,精美的小甜点,幽幽的奶香温柔袭人。闲谈间叶梅和秦桑才知道,SEC的最高领导是总统任命的, 任期五年。换句话说, 如果总统运气不好, 只一个任期, SEC的领导还可以多赖一年。
秦桑后来问老头,“9·11”那天你在干什么?他说他当时正在办公室,突然一声巨响,差点把他的魂都震飞了。他的第一个反应是遭到了核袭击,因为在他成长的环境里,美国的媒体天天对着他的耳朵喊:我们要准备着,因为苏联随时会给我们核袭击。他看见窗外浓烟滚滚,一个同事对他大喊:快跑!快跑!他跟着众人狂跑下楼。他笑道,没想到自己八十几岁的人了会跑得跟年轻人一样快,看来还是没活够。
从老头办公室出来,太阳已经偏西。何霜说,你们一直想见的刘天王在HQ投行,你们去不去拜访他一下?秦桑说,太累了,明天吧。叶梅说,明天有明天的安排,既然出来了,咱们就把风景看个够。秦桑说,我脚都肿成馒头了。何霜笑道,没办法,纽约出门不能开车,就是坐地铁你也得走不少路。叶梅说,难怪纽约的胖子少,华尔街的女白领个个苗条漂亮。何霜点头笑道,是走路走出来的苗条,出了纽约城,你看看美国哪个地方不是铺天盖地的胖大叔胖大嫂。
因为秦桑一直喊累,叶梅兴致再高也只好跟着何霜回家。何霜的家在曼哈顿城中的豪华公寓,二十八楼即可远望哈德逊河对岸的新泽西,也可俯瞰中央公园的繁茂浓荫。高度隔绝了城市的噪音和喧嚣,留下了安静和华美。阳台上有张休闲椅,叶梅躺在上面感叹,真不敢想象,曼哈顿的灯海在我们脚下。这样的高度是身份和地位的象征。秦桑说:“你只看见身份和地位了,你不想想,何霜在华尔街披星戴月奋斗了多少年。”
何霜笑道:“在这儿住久了也不觉得有多好,这个房子在这个地段只算一般。今天我们见到的那个老头,你们说他不退休想多赚钱,其实他老婆很有钱,那房子才叫豪华。他的公寓在五十八层,是那种三梯两户的错层设计,四面观景玻璃窗,可以看见曼哈顿的东西南北。我记得朝南可以望见自由女神,仔细点找还能找到美林证券。向东可以看见三座大桥(皇后大桥、布鲁克林大桥、威廉斯伯格大桥)。西面是位于哈德逊河岸的新泽西州。向北望可以找到哥伦比亚大学。老头的女儿就是读的那所学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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叶梅说:“我们不跟老头比,你的房子在我们眼里已是顶级了。”何霜却轻叹道:“中国人只要有钱,工作稳定,都想买房子,买后恨不得马上还清房贷。跟我同样条件的美国人没一个买房子的,全都是租房子。”
谁不知道华尔街寸土寸金,房子贵得吓死人,很多人为了省钱,住在新泽西,每天乘船来华尔街上班。叶梅倚在窗口,看见几艘灰白色的轮船在河上穿梭往来。船上有多少华尔街富翁和未来的金融街宠儿啊!秦桑问,在附近租公寓一室一厅要多少钱?叶梅猜两千美元。叶梅没猜错,就这个价。秦桑做了个鬼脸,天啊!两千美元,我们那儿多数人的月工资都没这么高。
何霜说,地区不同不能比。公司附近有栋公寓楼,离上班的地方就两个街区,公司有些员工就住在里面。贵是贵,却换来了不少方便,省去了地铁费和渡船费倒是小事,关键是可以走路上班,少了多少折腾。纽约的冬天总有那么几天天气恶劣,寒风像长了刺生了爪子,发了疯似的扑过来蛰你,让人感觉特别凄凉,特别渺小,特别孤独无助。何霜就是在这种感觉的驱使下决定要买房子。
何霜说,前些天我告诉一个老美,我已经还清了房贷。老美瞪大了眼睛连连喊到:Oh,NO!NO!因为三年前我告诉她我想买房子,她还劝我,这么高的房贷加利息,就算我一辈子租房子,租金垒起来也没这么高。我想了几天几夜,还是买了,因为按照中国人的传统总得有一个属于自己的窝才踏实。像刘天王,他在华尔街工作的第三年就置了窝。
“天王的窝没看也就不好发表意见,你这窝也太金窝了!”这是叶梅的观点。秦桑也点头,在一旁声声感叹道:“不是金窝,是钻石窝!你听听,每年的地税管理费都要五六万。我的妈呀!这个价钱可以在我们那儿买一栋不差的房子了,前后还带院子。”叶梅说:“院子有什么了不起,美国地大物博,我们那儿两三万就买房子。我有个中国朋友,一百个二百五就成交,你算算,两万五千美元。房子破是破点,但也是三房两厅,空调也是好的。前院有桂花树和银杏树,后院有樱桃树和柿子树,柿子那个甜,别提了!当时他还犹豫,嫌房子破,我们一群中国人怂恿他:买吧,就看在樱桃、柿子的份上你也应该买下来。他说,行,我买,但到时候你们来采果子,也得出力做贡献。于是等到樱桃熟了的时候,我们就去帮他剪草;柿子红了的时候,我就去会帮他粉刷墙壁,或是修理水管子。”
“你们听听,这人赚大发了。”秦桑在一旁笑道,“美国人不爱在庭院里种果树,因为果树容易招虫、招动物,果子烂在地上还很难收拾。在美国,劳动力贵得要命。他仗着那几棵破果树,利用朋友的劳动力,好狡猾的人!”叶梅说:“很多时候,大家在一起好玩,果子丰收的时候聚一聚,帮他干干活。樱桃和柿子在美国都是不常见的水果,超市里卖的又贵又不好。刚从树上摘下来的,又甜又新鲜。每年桂花飘香的时候,他夫人还会做一大罐子桂花糖,邀朋友到他家去吃桂花糕,还有桂花糖馅的包子。”
秦桑听了,语气中带着几分羡慕:“你们那儿的中国人很团结啊!”叶梅说:“我们那儿小地方,华人不多,喜欢抱团。何霜早说过,纽约的中国人各自为派。”秦桑突然冷冰冰地哼道:“我从来不跟中国人搅和!” “那我们不是中国人?”何霜和叶梅笑道。 “你们不一样,你们是我的朋友,他们全是我的敌人。”秦桑似乎有段伤心往事,这么说了两句脸就青了,手也在发抖,眼睛里一股子恨意。她不主动说,何霜和叶梅也不追问,真正的好朋友绝不刨根问底,知道尊重彼此的隐私。但真正的好朋友绝不冷漠,朋友有了危难,一定会及时地雪中送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