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00三年十一月七日,星期四,感恩节
一年前的今天,格兰瑞?所罗门忙活了几个小时,精心为丈夫丹准备传统的感恩节大餐:填充面包屑的火鸡、蔓越莓酱、浇肉汁的土豆泥,以及丹的最爱——点缀着棉花糖的山药煲,这道菜她以前总是做得不够精致。
格兰瑞不明白,丈夫丹为什么偏爱这道经常被她烤焦的点心。她最拿手的佳肴是堪称“完美工艺品”的南瓜饼,外酥里嫩,足够与祖母的手艺相媲美。但是,丹却认为这道精致的工艺品远远比不上那看上去黑乎乎倒人胃口的山药。
格兰瑞摆上陶瓷餐具,这些古老而精致的餐具是丹的母亲弗兰西斯?戴泽特?罗斯太太留下来的。她将亚麻餐巾熨烫好并折叠得整整齐齐,将奶油搅拌得均匀而黏稠。丹进行饭前祷告时,她喝了一杯酒,莫名的,一接触到宗教心里就开始惴惴不安。稍后,他们一边享受美味丰盛的餐点,一边随和地聊天。饭后,格兰瑞与丹牵着马,在种满橡树的私人领地悠闲地踱着步。之后,她又与萨利纳斯州的妈妈通电话,祝福她感恩节快乐,电话中,母女俩彼此倾诉了对已故父亲的思念。她的父亲离开她们已经二十二年了,那年,她和姐姐哈丽不过是十几岁的姑娘……和妈妈聊完,她又给哈丽去了电话,对方正在参加热闹的鸡尾酒会。哈丽的作息。格兰瑞笑笑,和小时候一样永远让人费解。
时光如水,转眼又过去了一年。
今年,格兰瑞独自一人烤了三只重达二十五磅的火鸡,耗费三十磅土豆,又加烤了十二根长条面包。除了照例预备丰盛的食物之外,格兰瑞还特地向朋友罗尔娜借了一只竹筐,用以收获满满一筐新鲜的苹果和橘子。唯独与往年不同的是,她今年没有准备丹的最爱——山药。倘若丹还健在,格兰瑞会非常愉快地为丈夫准备可口的山药煲,尽管她尝试了无数次总是感觉不尽如人意,无妨,她愿意一次次在他做祷告时专注地看着他,放下酒杯,等待他说“阿门”。
今年感恩节,格兰瑞酿制了几加仑蜂蜜酒、柠檬酒以及在兰姆酒中加入水果做成的烈酒。这三种酒是给海盗们喝的,喝酒是海盗们最乐此不疲的消遣。
她正在为船长安格斯和未婚妻爱德米诺准备感恩节的订婚宴,这对新人邀请了五十八名宾客,打算周末装扮成海盗开一个狂欢派对。他们跑遍所有的教堂,但没有一个教堂愿意为他们举办这种异想天开的婚礼,无奈,安格斯找到格兰瑞,请求她同意借用一下她家的教堂。教堂是丹去年九月建造的,倘若他在天有灵,知道教堂被用来举行婚礼会怎么想……
安格斯是在参观所罗门的橡树时看上这座教堂的,教堂并未被收录在AAA旅游指南上。但是,橡树却依然远近闻名,因为它在并不适合自己生长的中央海岸山谷竟然顽强长成了一百多英尺的参天大树。它已经伫立在那里很久了,陪伴了所罗门家族三代人。谁又知道,在这之前它又活了多久呢?
橡树成为分界线,将所罗门家与其他护林员的土地分隔开来。他们种植草莓、葡萄、山核桃树,蒸馏香醋,喂鸡,养几头牛,制作美味的羊奶酪,拿到农夫市场上去卖——他们想方设法,艰难度日,靠几亩田地维持着生活。
林木协会经常拉一些游客来所罗门家观赏橡树,来自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园艺专家在橡树下为大家进行现场讲座。寻求浪漫氛围的年轻人,在橡树下向女友求爱,绿荫掩映的橡树绝对是他们的不二选择。阳光明媚的日子,外光派画家们带着画架来此地作画,赶上月圆之夜或者异教徒的节日,祭司或穿着节日的盛装,或穿便服,时而围着橡树徘徊,时而驻足祈祷。
所罗门家族并不介意人们的叨扰,因为他们深知这棵橡树确实与众不同。大多数橡树是活不过百年的,然而这棵所罗门橡树却枝繁叶茂,据不远处的加州大学圣克鲁兹分校的学生们估计,它大概有二百四十岁了。
“别人都不愿为我们举办婚礼。”船长安格斯一个月前向格兰瑞请求时说道,他特意带了上好的花式咖啡和杏仁角面包来讨好她。
十月曾经是格兰瑞最喜欢的季节,现在看到满地落叶、成堆的账单,只觉得满心凄凉。
“我们去其他教堂问过了,共济会神庙明确拒绝了我,这些人和强盗看起来没什么两样,至少游行时他们的装扮看着像。”
格兰瑞打量着餐桌对面的他,问:“你多大了?”
“三十,正在经历人生的转折点。你呢?”
“三十八。”
“结婚多久了?”
“快二十年了。”
“哦,”安格斯说,“那么久了。”
“时间过得很快。”格兰瑞一边说,一边用手筛着面包屑。
“我们爱得很深,所罗门太太。”
“看得出来。”
安格斯蓄着红色的络腮胡,金红的头发垂在背上,眼睛像孩子般蓝得清澈,目光充满希望。
“我希望我们的婚姻不只是一纸法律合同,而是充满着美妙的乐趣。”
丹去世以后,格兰瑞再也没有去过教堂,在她看来,教堂已经没有存在的意义了。每次她去喂马,都故意不去看教堂,别人也许会从教堂中看出丹精湛的手艺与河滩岩石的艺术美,而对她来说,这只是在浪费宝贵的时间做毫无意义的事,挽回不了已故之人的生命。
去年二月,肺炎夺去了丹的生命。他死后,格兰瑞不得不在一个连锁折扣店里打工,一礼拜工作四天,每天工作五个小时,开车走高速上班,挣的却是最低的工资。她的主管拉里才十九岁,说话粗鲁。他的职责是教她如何理货,如何对顾客讲话,什么时间可以趁机溜出去上趟洗手间,而她的年龄足可以当他的妈妈了。
丹的人寿保险,选择的是加州的牧马人保险公司,几乎所有的护林员和农夫都是在这个公司投的保。丹死后,公司赔偿了五万元,这对于当时正需要支付保险费的所罗门一家来说无疑于一笔巨款。由于没有医疗保险,支付完医院账单后钱就所剩无几了,她的积蓄恐怕也熬不到圣诞节。
安格斯想付给格兰瑞三千元,作为教堂使用费和婚礼餐饮费。她自己喂养了鸡、马、羊和狗。
“好吧,安格斯,你就好好筹办婚礼吧。”
“谢谢,我迫不及待地想给爱德米诺打电话了。”他欢快地起身,对格兰瑞千恩万谢,然后掏出了支票簿。
在摇摇晃晃的餐桌和面包屑的见证下,一桩原本没有可能的生意就这样诞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