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乔回到家的时候,天已经黑透了。
她现在越发地喜欢独处。那天在学校的公告栏里,看到蒲刃追思会的时间和地点,想象着有他音容笑貌的照片被一万朵白玫瑰和一万支蜡烛簇拥着,人们放着音乐,念着诗句,在别人的生平里,流下自己心底的泪。他就已经变成了另一个人。
这样煽情的场面其实是不适合他的。
无非是许多人厌恶当下的次生悲剧,一个人逝去了,如果他曾经有点儿光芒,便总有人想出竭尽豪华的点子,在他身上增添美感,寄放想象,投射个人的哀伤。这早已变成人人都认可的、无一幸免的仪式。
只是,假如知道他会走得如此匆忙,为什么就不能听一听他最后想跟她说什么?她没有给他机会,所以也无从了解他的离去,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而且她还说了深深伤害他的话。
其实爱情,就是伤害。
对于乔乔来说,能够宣泄出来的情感都不是真正的伤痛,真正的伤痛是“石棺”封堆的核辐射故地,无论沉默多少年都寸草不生。
她宁愿相信他就是普通的车祸,不作任何进一步的解读,当然同学和老师们也都这么认为。而她是没有力气再去想什么阴谋论了。人的能量是可以用完的,爱也一样。用完了,平静的躯壳可以更加礼貌、得体、训练有素。
从小到大,她接触最多的就是数字,它们一直伴随着她的成长。她曾经在美国的东海岸参加过一次几何节,这是一年一度的数学会议,当时她只是作为助手陪伴老师前往。那时她便知道,在怪人云集的数学家群体里,正常的人并不多见,她想也许这辈子就是太正常了,所以才无法成为天才。
现在终于发现,正常实属罕见。
无论是冯渊雷还是蒲刃,她都没能走进他们的内心,并不知道他们的所思所想。而且无论怎么计算,人生和爱情都是无解的。
中午吃完饭以后,乔乔在大街上随便拦了一辆黄色的计程车。
乔乔对司机说道,去阳山。司机愣了一下,回道,哪个阳山?乔乔反问道,有几个阳山?司机下意识地摸了摸下巴,仿佛总算反应过来了。
阳山,生前他最喜欢的去处,终究变成了他的阴地。
让他们从此阴阳两隔。
最让司机不解的是,他们在接近黄昏时来到风景区,乔乔却没有下车,只淡淡地说了一句,我们回吧。
直到深夜,乔乔打开电脑,有一封电子邮件跳了出来,是蒲刃写的,显然是在生前设置好了程序,让它在这一天出现在她的面前。
背景音乐是谷村新司的《星》。
信是这样写的:
乔乔:
总有一些事情,会毁了我们的生活,来世相见,记得千万别打招呼,一定装作不认识,让我没有机会接近你、伤害你。
祝你生日快乐。
你的蒲刃。
乔乔一动不动地坐着,眼泪,终于掉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