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江流过水悠悠》 04

意识到自己得赶快再说些别的什么,这可算不上改进自己的操行,至少在我自己看来是如此:“是弗罗伦丝叫我求你的。”我厌恶自己把责任推给岳母。保罗和我喜欢她的原因之一是她看上去像我们的父亲。两人都是苏格兰人,经加拿大来到美国;两人都是蓝眼睛,头发都呈浅灰色,而年轻一些的时候可是火红的;两人说“about”这个词的时候,都操加拿大口音,换了个诗人来押韵,那就跟“snoot”同韵。不过,也不必过分自责,因为确实是岳母将我推出来求他的。几分真实里被她掺杂了恭维,就让我不知所措了。“虽说我不懂捕鱼,”她这么说,“我知道保罗是天底下最好的钓手。”这话含义复杂。她知道该如何把鱼过过清,去做男人忘了做的活儿;她知道怎样烧鱼;最重要的是,她会始终探头察看鱼篓,一边发出“哇,哇”的叫好声。所以说,她那一代女人所能了解的捕鱼情景,她全知道。同时,对于捕鱼作业的细节一无所知也是事实。

“真希望尼尔同你们兄弟做伴。”她最后说,无疑期望我们帮他改进品行甚于投竿抛线。城里人都知道,保罗和我是“牧师的孩子”。多数做妈妈的并不愿把我们俩指给她们的孩子看,可这位苏格兰女人把我们认作“牧羊善人的儿子”,又是蝇饵投钓能手,会在冰凉的齐腰水里站上一整天,让操行欠缺经受各种难题的考验,是真正的却又并非不可克服的难题。

“可怜的孩子。”她说,把尽量多的苏格兰卷舌音/r/ 加在“poor”一词后面。苏格兰籍的母亲,比之其他妈妈,更得使自己习惯于外流与罪恶。对她们说来,儿子全是浪子,回头就是金不换。苏格兰男人对于欢迎男性亲人的回归,要含蓄得多,而且多半是在女人强大的影响之下。

“当然,我愿意,”保罗说,“假如弗罗伦丝要求我。”我知道,保罗答应之后,不会再难为我了。

“喝一杯去。”我说。时间是早上十点一刻。我付了酒钱。

快到十点一刻的时候,我告诉他尼尔后天到狼溪城,翌日去鹿角河钓鱼。“还准备家庭野餐呢。”我对他说。

“不错。”他说。鹿角河是条流向密苏里州的小溪。保罗和我都喜欢钓大鱼,瞧不起那种听老婆唠叨什么“我们喜欢小鱼,吃着香呐”的男人。不过,鹿角河也有不少特色,诸如从密苏里远道游来的大褐鲑。

虽然鹿角河是我们中意的小溪,保罗在付了第二杯酒钱之后还是说:“我明天晚上之前不用上班,那么明天歇一天,在野餐日之前,到大河去钓一次如何,就你我两人?”

保罗和我去钓过鱼的大河还真不少,但是兄弟中只要有一人说到“大河”这个词,另一个顿时领会,指的只是大泥腿。这并不是我们钓过鱼的最大的河,可水势汹涌,而就每磅体重而论,这儿的鱼劲儿也大。河水湍急直泻——在地图上或是从飞机上俯瞰,大泥腿差不多就是一条直线,从位于大陆分水岭上的劳济思山口发源,流往蒙大拿州的邦纳,在那里分别融入哥伦比亚河的南面分支和克拉克分支,一路喷薄急进。

在大陆分水岭的发源处附近,有个水雷式装置带有温度计,指示水温在零下69.7 华氏度。这是全美国(阿拉斯加除外)官方记录中的最低温度。从源头到河口,大泥腿全由冰川造成。由北南下的冰川划破大地,形成河谷,上游开始65 英里的河水,就在这儿撞上南岸的峭壁;下游25 英里的河道更是形成于一夜之间。当时,覆盖蒙大拿州西北部和爱达荷州北部的冰川大湖,突然冲决坚冰大坝,把蒙大拿和爱达荷山脉的残存部分倾泻于华盛顿州东部数百英里的平原之上。这是世界上地质证据犹存的最大一次洪水,也是波及面最为广袤的地质剧变,对此,人类惟有依靠想像,而不能实证,直到地球卫星能够摄得照片之日。

地图上的直线同样意味着河流起源于冰川。不见曲曲弯弯的河谷,为数不多的农庄大都位于未被冰川撕裂的南部支流,而不是面向河口附近的广阔的洪泛平原。巨大的冰坝融化以及大湖消失时,一夜之间形成的河谷,渐渐变狭,到最后,河道、一条年代久远的伐木铁路和一条通行汽车的公路三者要容纳于此,惟有让其中两者绕行山腰。

鲑鱼要生存在这样一个地方可不容易——河水咆哮不说,湍急的水流使藻类无法附着于岩石成为食料。所以这儿的鱼都少脂肪,肯定可以保持鲑鱼蹦高的纪录。

再说,这是我们最熟悉的河流,世纪之初,兄弟俩就在大泥腿钓鱼了——父亲更早。我们把它视作家族之河,是我们生活中的一部分。现今,我只有老大不情愿地把大河让位于城里人跑来兴办的伪农场、不分青红皂白闯进大瀑布城的居民和来自加州的摩尔人后代入侵者。

第二天一早,保罗来狼溪把我接上,驶过劳济思山口,就是那个温度计指示再降十分之三格便到零下70 华氏度的地方。跟往常一样,清早时分尤甚,我们保持着虔敬的缄默,坐在车里,直到越过分水岭,自以为进了另一个天地,方才开口说话。保罗几乎总有趣事可说,自己在其中扮演主角,虽非英雄。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