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8)

4月15日 星期六 半阴

父自前年冬病起,去年春稍佳,一度能起床出门,夏季末叶起又变沉重,遂不大出门,惟不时犯病,尚可起床至地下稍坐坐,犯病时初胃腕疼,继以发冷,最后呕吐酸水后始渐痛苦减少,胃疼时呻吟之声,令人泪下,至秋后胃痛渐减,不数月即无胃痛,偶一发冷,吐酸水,至去年冬及今年春发冷亦无,惟人软甚,精神不佳,每日一举一动皆须他人助力方始如意,大小便亦不大通,恒四五日一通,一日三餐,每顿约进一碗稀饭,佐以蒸鱼,鱼松,豆松,菜疏,豆子等素菜,近日约有半月,痰变甚浓甚多甚白,咳嗽,粘口边不断,恒以为苦,一月以前,腰腹发胀甚大,脚亦曾一度肿胀,家人经验谈为不好,自前日起人愈发软,愁闷欲绝,衰老久病,加以气血两亏,群医束手,家人相对无策,故连日我未曾离父左右,只在家闷坐看书而已。

4月14日 星期日 晴

母自父病以后,每日未尝离开屋门半步,侍候饮食以及大小便等一切,无事不经母手,精神上之消耗与肉体上之憔悴,非笔墨所能形容,父大小便除我及大哥以外非娘不可,别人不便,大哥不常在身旁,我有时亦出门,故日夜照应,无论大小巨细,皆系母亲尽力最多,每一思及未能尽人子之道,心中殊惭愧,今日父之精神在此半月以来,算是最好的一天了,下午三时许把九妹及大哥叫进来,老父勉力慢慢的说话,一句一句的讲,似乎很吃力,说商务股票卖了以后余下钱分,九姐夫处所欠之一千八百元留给我和四弟念书之用,谈至此,大哥与九姐面色即变,大哥向九姐说,你现在可以晓得爹爹的意思了吧!于是向爹爹说什么,得把名分还他,口口声声说老父不把他做长子看待,一切事得由他去做,此句话我不明白他说的是什么意思,以为是父亲把财产交给他去做,他听了就立刻重重的怒了,还骂我“混蛋”!又搬出了许多不知多少年的老话来说,又说不是和我争什么东西,祖上传下多少东西都没有用,又举了许多例子,如林琴南姨太的儿子住会馆,一个穷的了不得,咱们家七哥,八哥也穷得很,三哥仍然能活,要饿死一定会饿死,有多少钱也不中用,不会饿死,总能活着,他的意思是讥笑,姨太太的儿子都无用处,看我的,以后事情创出来了以后摆摆看!大嚷大闹的,我气得全身发抖,我也不和他争,老父病重得这样,他还在面前这般闹,心里不知多么难过呢!?我再和他争吵,老父心中更不好受了,所以当时我忍了又忍,一句话也不讲,后来九姐劝他出去,问明了,他那句话的意思是爹爹身后的事要由他去做,这本来是他去做的呀!他那一嘴福建口音的北方话,那一个听得明白,一着急,叽利咕噜的谁也听不清,不但那时我没有听明白是什么意思,连九姐一时也不明白,他总说爸爸不拿他当大儿子看,不以他做儿子看,那么疼你!娶妻生子,花钱,为他谋事,不知花了多少精神,体力,心血,向人不知陪了多少小心,早下的脸色,为了谁!?在福州一块钱断送在马车行里,天津不好好看家,赌钱,结果一座大洋楼输掉了!孙子,儿媳等,一年不知花多少钱,老父病了这么久,一礼拜才进来一次,上行下效,自己儿子都如此了,儿媳,孙子更难露面了,我们跟着父亲过活这几年,有什么特别的舒服,就妒忌的这样,就恨得那般牙痒痒的!结果是如此,咳!爸爸,你都白疼你的儿子孙子了,到了连一点点的良心都没有!父亲病重,他们西院一群一点发愁之态都没有,可怜爹爹一辈子费心费力,反让自己儿子骂不满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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