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过去方针办(11)

三十年以后以喜剧方式在全国上演的包产到户,现在则进入了悲剧的高潮。1958年2月21日,永嘉淹没在标语、漫画、口号和大字报的海洋中。包产到户和它的倡导者们受到公开的审判。在中国,这是结束其政治生命的最有效的方式。

李云河是当然的右派分子,开除党籍,撤销职务,劳动改造;

戴洁天成了右派和反革命双料罪犯,押回原籍管制,举家遣往农村;

李桂茂虽然中途勒马,反戈一击,亦属中右分子,撤销一切职务,降低三级工资。

永嘉县农村工作部支持“燎原”的错误也不容姑息,予以取缔。部长韩洪昌、副部长吕克熙与周祥千、局长胡宣哲,均为右派,秘书潘长平罪行稍轻,为坏分子。这些人一律撤职、降薪、劳动教养。二百多农民被当村批判,二十多人被判刑收监。其中一人刑期二十年,未及期满即死于狱中。他叫徐适存,罪名为“破坏合作化”,其事实的根据是他在群众大会上公然呼喊“包产到户就是好”。

“燎原事件”遗留下来的“右派集团”,从此四分五裂,很快便被遗忘,即使今天亦鲜为人知。就数量而言,这些人在当日五十五万右派中不过是沧海一粟。然而它却包含着与其他千万沉冤不同的意味:合作化在它历程的起点上便埋葬了走向光明的契机,所以它在战胜了它的敌人的同时,也在走向自己的坟墓。

这个事件的结局,还酝酿了中国此后历史的一个基点,即以意识形态的判断来取代经济问题上的不同探索,以专政的高压迫使人们保持思想统一。值得注意的是,所有当事人中,并无一人可以自诩当日在沉舟侧畔保持了彻底的高风亮节。他们都多多少少地表现出双重的品格。最坚定者如李云河,也不得不在报纸上发表自我责难的文章。李桂茂其人则更值得心理学者加以考究。对于“燎原”的包产到户,他由犹疑不定转为坚决支持,继之又坚决地予以反对和打击,却仍不足以自保。然而他在终于落难之时却把包产到户的大批资料卷宗珍藏起来,历经无数抄家游斗颠沛流离仍使之完好无损。有一天,他遇到昔日被他严厉批评过的下级戴洁天在监视和强制之下劳动,遂驻足观看。这一来,一幅令人心酸的场面就永远地印在他的心里,以至三十年后他还如泣如诉地加以描述:“我见到他营养不良,劳动过度,面黄肌瘦,双手不能举起,感到他正在死亡线上挣扎,但我又不能伸出援助之手,内心痛苦使我彻夜难眠。”戴洁天此时却在为了不能向妻子儿女伸出援助之手痛苦难眠。“幼儿四口,嗷嗷待哺,炊烟常断,啼饥号寒”,他悲愤地写道,“可怜最是牵衣女,哭诉邻家饭菜香”。在另一首诗里,戴又表明他的悔过认罪全为被迫之举,在他的心里则仍然保持着昔日的气概:“忍将心血埋深土,为待他年有问津。”这表明党的干部们在特殊年代的复杂心态。虽然他们中间多数人不得不随波逐流以求明哲保身,且即使他们敢于直言犯上也不会起到任何作用,但是另外一方面,任何强制性的手段虽可令人俯首就范,却永远无法征服其内心世界。

我们国家数千年的历史演变至今,农民始终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中国共产党由农民中崛起,但执政后面临的最大问题也正是农民。农民们不通文墨,没有政治意识和组织的习惯,易于为人煽动,却又逆来顺受。除非沦落到易子相食的地步,总是惮于表达自己的意志。他们属于简单的劳动力,但是对于自己的利益却有着出奇的敏感,其行动常由利益的动机来驱使。他们支持共产党取得了政权,是因为相信党能够给他们以利益。奇怪的是,那么多的党的官员出身于农民或熟知农民,竟会忽视了这样一个基本的事实。

1958年l月,当毛泽东的火车开进南宁之时,他就感到有必要修改经济指标:“15年就要超过英国”,钢产量还要增加,这些都必须实现。至于下面这个部署,他认为虽有疑问,却值得一试:一年完成十二年的粮食增产计划、十一个月消灭文盲、半年实现水利化、麦收以前把全国的老鼠麻雀苍蝇蚊子全部杀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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