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哲学视域中的学衡派五四观(6)

(三)学衡派价值之重估

中国社会的急剧变动和知识分子的急躁心理,使得新文化运动走上了急进反传统的不归路,在陈独秀、钱玄同等五四精英的思维中,“传统”与“现代”是对立的两橛,也就是说,传统文化是中国现代化的阻力和障碍,因而批判传统常变成“推倒”传统。应该说,传统中与现代生活不合处甚多,但传统中也有与现代化不相冲突,甚至不乏可以成为现代化助力的资源。正如香港学者金耀基先生指出的那样,世上可以有不同形态的“现代化”,但决没有“没有传统的现代化”。[54]处于主流地位的五四文化启蒙,虽已摸索到中国问题的文化根源,并表现了中国民族文化的觉醒,可是它对文化问题本身的认识并不深切。新文化建设需要一定的客观物质条件,还需要一个相当宽松的环境,在从容不迫的状态下稳步发展起来,而这样的的时代背景是五四新文化运动所缺乏的。事实上,五四时期知识分子对中国文化问题的反思,感情的冲动多于理智的思考,从总体上看是仓促求变以应时需,在欧洲经历了整整三个世纪的文艺复兴、启蒙运动,在中国竟凝缩为五、六年的新文化运动,因此,难免有先天的不足,为坐得住冷板凳的学问家所不齿。

学衡派既不满于激进派的彻底改造和自由派的“弃旧图新”,对设想西洋文化破产而主张复兴东方文化的臆语,也颇有微词,而认同于以“存旧立新”、“推陈出新”或“层层递嬗而为新”相号召的新人文主义。他们认为旧者不当废,新者未必真,菲薄国学固然不可,一味守旧也没有出路,批评新旧双方引进的西学(如前者引进的杜威、罗素、马克斯,后者引进的柏格森、倭铿),“均仅取一偏,失其大体”,提出“东西历史民性之异”问题,暗示或主张文化研究当先去成见,尤其当破“新式学术专制”,摒弃浅隘的学风,忠实、全面地介绍、阐扬包括柏拉图、亚里士多德、耶教和孔子、墨子、庄子、佛教经典在内的东西古今文化精粹,并加以融会贯通。[55]认为文化“创新之道,乃在复古欧化之外。”[56]“世界将来之文化,必东西文化之精髓而杂糅之。”[57] 学衡派成员之间的五四观虽呈现出若干个性差异,但从总体上看,他们探本求源、会通中西的文化价值取向是一致的,摆脱了“西化”或“复古”的局限,也真正突破了“中体西用”或“西体中用”的老套,是对五四时期古今中西之争的一个理性总结,是五四知识分子留给下的一份不可多得的精神文化遗产。

学衡派并不满足于理论的阐述,而是将他们的文化理论运用于实践。1925年,清华大学在西学气氛十分浓烈的情况下,成立了国学研究院,由原《学衡》主编吴宓任主任,聘请了王国、梁启超、陈寅恪、赵元任四位学贯中西的大学者为导师。他们来清华后,极力提倡一种中西兼容、贯通古今的学风。吴宓将这种学风的精髓概括为:“值兹新旧递嬗之际,国人对于西方文化,宜有精深之研究,然后可以采择适当,融化无碍”,同时,“中国固有文化之各方面(如政治、经济、哲理学),须有通彻之了解,然后于今日国计民生,种种重要问题,方可迎刃而解,措置咸宜”。[58]不难看出,国学研究院的宗旨,是学衡派文化观的延续,旨在新旧交嬗、中西会通的新形势下,博采中西古今文化之长,熔铸出一种新的中国文化。这一文化价值取向对清华大学的金岳霖、冯友兰、张岱年等思想文化哲学的研究和建构,产生了不可低估的影响,在现代中国思想文化史和哲学史上可谓独树一帜,其合理性是不容置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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