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村里村外04

两个月后,郝帅从北京回来。路卡路他娘做了一篮子油烙甜馍,收拾了两只母鸡生的所有蛋,连同两只老母鸡让路卡路跟她一块去郝帅家。路卡路忍住眼泪说不去,他娘就给他跪下求他。相对于他爹唯一的一次打他更痛。路卡路最后还是去了,两只母鸡拴住腿挎在他的肩上,油烙甜馍提在手里。他娘提另一篮子鸡蛋。路卡路肩上的母鸡不停地扑腾着,抓他的脸,有只还拉在他身上。路卡路像极刑犯般艰难地行往刑场。

路卡路站在郝帅家门口,郝帅爹指着路卡路他娘骂。郝帅爹要去揍路卡路,被郝帅娘拉住。郝帅爹把路卡路他娘提在手里的鸡蛋一脚踢翻。郝帅从屋里走出来,郝帅的一只眼睛还被黑纱布缠着,郝帅脸上没有表情。郝帅用一只眼睛望着他爹说:“跟恁说了多少次是俺自己撞的。”郝帅爹啪的打了郝帅一巴掌说:“恁个兔崽子,恁爹没看到,有人看到,恁爹耳朵不聋。”路卡路他娘啊的一声哭出来,走到郝帅面前就给郝帅跪下了,嘴里说:“造孽啊!俺给恁跪下,俺这辈子给恁做牛做马,俺该死啊!”又消沉了两个月,郝帅去路卡路家找他。路卡路始终觉得自己欠郝帅,再同郝帅以后的交往中,路卡路都不能随心所欲。而郝帅在路卡路面前似乎变得比以前还要活跃,郝帅总在找笑话逗路卡路开心。路卡路勉强苦笑。

假期间,他们很少见到肖思本,他被他爹整天锁在屋子里,不准出去,肖思本的爹骂肖思本:“恁以后走不出山,恁对不起俺,对不起祖先。”肖思本心说:“恁就对得起祖先。”嘴上却说:“恁不让俺出去,恁打死俺俺也考不上大学,考上也不考。”肖思本他爹说:“恁要考上,俺就让恁出去。”肖思本嘴还硬着说:“恁不让俺出去,俺就不考,顶多给恁再打几年。”肖思本的爹没辙了,于是,肖思本被他爹每天限制着时间出去。

他们躺在“坟”里,一人手上夹一支烟,烟是郝帅买的,一整包,就放在他们三人的头前。

肖思本说:“俺发现俺爹变了,他没小时候看俺得紧。他就是想要俺走出山,俺想想也对。俺爹的爹年轻的时候是个教书先生,被土匪绑上山的,也不知道从没从土匪。可土匪每天都管吃管喝的,也不打,也不杀。混久了恐怕他自己也不知道是不是土匪。索性算半个土匪。国军走了,共军人好,对降的人都不杀。俺爷看共军势大,不能再迷茫了。于是,俺爷一狠心,就从了共军,降了。俺爷带着俺爹回到家乡天津。刚开始还过得顺心,文革一开始,俺爷就心慌,成分不好,终日茶饭不思。经过反复思考,三天三夜没睡觉。俺爷眼睛一亮,想到,还是回山里去吧!不能明目张胆地跑啊,所以俺爷带着俺爹还有还在襁褓的俺作先头部队,每天昼伏夜出,踏过一道道岭,翻过一座座山。终于又来到俺爷当土匪的这里。不过俺爷很劳累,一病不起,没多久死了。现在政策好了,俺爹就想回俺老家天津。他是回不去了,所以把希望寄托在俺身上。俺爹真坏,俺就喜欢这里,非让俺走。”

郝帅睁着唯一的一只眼睛说:“俺爹现在不拦俺了,说只要俺有本事就支持俺考大学,然后让俺外公给俺在城里找个工作,再找个媳妇。不过俺告诉恁,不用外公找,俺已经有姑娘喜欢。虽然没咱村的郝看好看。但俺就喜欢那姑娘的大方。俺娘说,俺生来就是一城里人的样,不能屈了自己。”郝帅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封信说:“这就是俺城里的那位给俺写的信,给恁看看。”路卡路接过信看了又传给肖思本。信上写着:“郝哥哥,我想你,我是你的林妹妹,你可一定要来找我,我等你。”路卡路看着郝帅把信小心地装进口袋里,一股莫可名状的难过笼罩着他。路卡路说:“俺不想呆在山里了,俺要出去。”黑暗中没人看到路卡路掉了泪。

那年他们十七岁,同在镇上上高一。

1993年他们村通了邮。郝帅和林妹妹的恋情也正打得火热。路卡路每天都要陪郝帅去村头的邮箱寄、收信。假期时郝帅就去他外公家住一段时间。只有他们知道郝帅的目的。路卡路虽然没见过郝帅的林妹妹,但从郝帅收信后狂喜的表情便可以看出郝帅的林妹妹有多好。路卡路也幻想过有那么一个女孩在等着他。而且走出山的心更强了。他有时怀疑,是羡慕郝帅才出去,还是他受不了他在这村造成的内疚才出去。

肖思本家门口,肖思本他娘还在低着头用簸箕筛她永也筛不完的红豆。肖思本他爹像牢头监视犯人一般望着不远处的肖思本。别以为肖思本他爹真的好了,刚才郝帅用一包烟贿赂了肖思本他爹,那不说很老也不年轻的山里人正享受呢!不远处,郝帅、路卡路、肖思本三人顶足而坐。三人表情都很严肃,从远处看,绝对是在商量怎么越狱成功率才能最高。他们围着的是两株幼苗,由于受营养程度不同,大小也不相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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