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意大利难忘二三事

《神曲》并不能让我记住意大利。

罗马的斗兽场,也被时光在记忆里变得模糊不清,但有那么三件两件发生在意大利的细微趣乐,却总是丰收在望地在脑海里蓬蓬勃勃。

那年的九月间,一行人降落在意大利的机场。走下飞机,穿过转机的大厅,看到熙攘的人群,除去肤色、装饰和鼻梁,那剩下的感觉,就是中国乡村镇上的繁华与忙乱。为了不让自己在人群中走失,大家自然是紧密相连,亲密无间。就在这个时候,过来了两个意大利警察,并肩阔步,昂首挺胸,把我们一行拦了下来,用很生硬的英文、中文相杂相加的语言说:“为了意大利和国际游客的安全,请你们出示护照。”有人的护照装在随身的口袋,那就以诚实为本,慌忙去解自己的衣袋扣儿;有人装在旅行包中,那就住脚弯腰,拉开包链;有人把护照和钱夹装在一起,他就把钱夹取了出来。而那精神帅气的意大利警察,最爱检查的就是藏在钱夹里的护照。就在那二位警察伸手去接钱夹或是护照的那一刻,陪同我们的翻译横在了警察面前,说了一句和宪法一样庄严的话:“请把你的证件也给我们看一看!”

那两个警察怔了一下,彼此很幽默地同时在空中打个响指,转身朝别处快步走了。几步之后,又回过头来,对大家一笑,大声说了一句歌功颂德的话:“中国好——中国人比以前聪明了!”

在往意大利另一个城市远行的路途上,运载我们的是一辆半新的中巴车。一路风光旖旎,山峻路窄,海水像蓝色的墨水。在几个小时的行程之后,大家都在车上困盹睡了,惟我见识浅短,还被那景色慌慌惊着,两眼饥饿地吞食着一路风光。这时候,司机把车开进了路边的加油站里,交了一张加油卡片,就肩靠在加油站的加油器上,取烟、点火,和手拿油枪的工作人员侃侃相谈,不知说了什么,彼此还大笑不已。待油加满了,车要走了,司机把烟头扔在面前的油枪之下,用脚一拧,很飒爽地跳上中巴,又把我们带进了一路旖旎。

路上翻译醒来,我说了在加油站的目染所见,翻译就像哲学家样肃然问我:“加油站就是司机的家,一个人为什么不能在自己家里抽烟?”

我反愕然无语。

都知道梵蒂冈是国中之国,城中之城。从那小小的国度走出来,站在罗马的大街上,想那宗教的千丝万缕,想那绘画艺术的辉煌夺目,蓦然回首,望那梵蒂冈的国门立柱和那立柱上的不朽雕刻,那一刻终于被击倒的力量,并不来自宗教的艺术和艺术的宗教,而是对国中国、城中国的奇异与感慨,于是就想到罗马的悠久与包容。因此就更为奇异,在不远处的繁华古街上,还有一个街中之国。街道自然是罗马的街道;罗马自然是意大利共和国的罗马,可就在那宽有几米的古街上,在街的两岸都是店铺和吵嚷的热闹里,夹着一座越过几个世纪的建筑,四层高矮,石砌墙面,门窗也都是典型的罗马风格。然就是这幢楼房的双扇红漆古门的上方,插着一面红里透黄的醒目的“国旗”。介绍的人说,那房里的人们,在那房里向世界宣布,他们已脱离意大利建国独立,如梵蒂冈一样成为新的国度,成为国中之国,街中之国。他们的国土,就是那幢楼房的占地面积;国界就是那幢楼的四围墙壁;国门就是那幢楼的双扇红门——你要踏入这个国度,走进那两扇脱漆国门,也就到了一个新的国家。

当然,从一个国家到另一个国家,那是需要办理护照的。办理护照,是需要一定费用的。

我不知道要踏入这个“国度”的费用需要多少欧元。我只是在全世界同一光源的日暖里,在来往络绎的人群中,望着那街中国的大门,看笑着进去又笑着出来的各国游人。他们进去时手里是三样物品,出来时就成了四样;进去是八样物品,出来就至少九样。因为他们手里都最少又多了一个“新国家”的护照文本。文本也和我们的护照相近相似,有国旗钢印,手掌大小,深红色泽。这让我想到,美国人在卖月亮上的地域,只要你交上一定费用,你就拥有了月球上的一块地域;哪怕你一生不去月球一次,更不可能去月球上落脚踏土。让我想到,游戏可以这么庄严;而世界上最为庄严的,又大多都是游戏。那一天,站在罗马的大街上,我悟到了写作最为隐秘的诀窍;看到了比写作更为有趣有意的事情,幻想我写作之外的某种不愿说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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