潜伏
碰头会随着谢正祥上演的压轴戏的落幕画上了句号，按照惯例，这时股东们都会在一起吃个饭，而且没有特殊情况一概不许中途离开。饭菜并不是人们所想象的山珍海味，只是简单的四菜一汤，并且在吃饭的时候大家也从来不谈工作上的事，只是开一些无伤大雅的玩笑。
在十几个股东中，刚开始的时候，王天明一直想不通，以谢正祥今时今日的地位和身价，吃这样的东西未免有些太寒碜了。他也从来没有问起过谢正祥这么做的原因。在这个圈子里面，少说话多做事是一条不成文的规定。话说多了，难免会得罪人，甚至落下什么把柄，更何况自己的身份是一名卧底，那就更该注意平时说话的分寸。
后来，还是一次偶然的机会，谢正祥主动跟自己提起这件事：“老王，当一个人处在高处的时候难免会有一种轻飘飘的感觉，容易迷失自我。我就是想用这顿饭提醒所有的人，人不能忘本。还有，我希望每个股东都能够把瑞丰当成自己真正的家！”
吃完晚饭差不多已经是晚上八点，告别了曹晓秋，四个人先后走出了灵溪山庄的大门，平时只要出了山庄的门，大家会装作不认识，各走各的，这主要也是为了避嫌。钱庄老板、黑道老大、政府官员经常高调地进出同一场合，那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最先离开的是陈其彪，他接了个电话，匆匆忙忙地开着他那辆路虎扬长而去了。
王天明刚准备离开，却被谢正祥叫住了：“老王，今天志坚正好开车过来，我们一起走，让他先送送你！”
王天明没有多问，只是点了点头。在王天明看来，谢正祥平时说每一句话都会有他特别的用意。
春日的灵溪山庄依然残留着冬天的寒意，王天明忐忑不安地跟在谢正祥后面，往停车场的方向走去，钻入了刘志坚的广本轿车。
谢正祥拍了拍刘志坚的肩膀说：“志坚，先送老王回去。”然后摘下眼镜，倚靠在座位上闭目养神。
车厢里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闷，广本轿车犹如幽灵一般穿入了东州的夜色。
大约半小时后，广本轿车便到了位于东州市区的解放路上，王天明的家就在解放路东州市机关大院里面。
刘志坚把车停在了一个不起眼的角落，然后掏出一张银行卡递给王天明说：“老王，嫂子下岗了，孩子又在上大学，这十万块钱你先拿去用，不够再向我要。”
“志坚，这个……我……”
“拿着，我们是兄弟！”
一旁的谢正祥依然在闭目养神，王天明知道他并没有睡着，也知道这十万块钱是谢正祥给自己的，但是，谢正祥从来不会自己干这种事情。不给别人留下把柄，这也正是谢正祥的高明之处。
王天明犹豫地接过银行卡，小心翼翼地放进内衣口袋，跟刘志坚打了个招呼，看了看一旁的谢正祥，下了车，然后看了看四周，往机关大院的方向走去。
到了家，妻子已经睡觉了。妻子肖春香原本在东州一家国有企业上班，前几年国有企业改制，妻子不是什么技术型员工，厂里的领导又不知道她是工商局副局长的爱人，于是妻子也就加入了下岗工人的行列。后来，厂里的领导知道了情况，曾经上门道歉，而且决定重新聘用她，最后被王天明拒绝了。
自己身为一个国家干部，不能开这种先例，这就是王天明的原则。
也正因为这个原则，妻子不知道跟自己吵过多少次。
在瑞丰的其他股东看来，自己这是在装清廉，背地里做的却是权钱交易的勾当。王天明每次都是一笑了之，从来没有反驳过。反驳多了，就会造成股东们甚至是谢正祥对自己的不信任。为了特殊的使命，忍耐是值得的。
王天明深深叹了口气，蹑手蹑脚地走进了书房。书房并没有开灯，他坐在书桌前，打开书桌的抽屉，抽屉里面放的都是这两年自己成为瑞丰股东以来所得到的分红以及平时谢正祥借别人的手送给自己的赃物记录，总价值达到了六百多万。
王天明在黑暗中点上一支烟，深吸了一口气，脑海里突然冒出了刘志坚刚才说的话，“嫂子下岗了，孩子又在上大学……”
自从妻子下岗以后，整个家庭的重担就落在了自己的身上。仅凭自己一个月几千块钱的工资，要想在东州这座消费水平极高的城市生活，的确十分拮据。儿子王祥又在上大学，毕业之后还要找工作，找工作之后还要结婚，处处都要用到钱。
看着有些干部整天出入高级会所，私底下住着别墅，养着“二奶”，到哪儿都是前簇后拥的，王天明心里的确产生过不平衡。私底下他也曾想过，要是这六百万真的是自己口袋里的钱那该有多好啊，一切问题就迎刃而解。可是理智告诉自己，作为一名党的干部，对这笔赃款必须有清醒认识。除了跟上面沟通过的，为了场面需要而花的一些大钱，其他一概得心里有数。要说一点不用也不可能，做卧底，自己有更为重要的任务——摸清地下钱庄的真正内幕。为解决这个“老大难”问题，寻找一条真正切实的改革方案，他还必须装得像！
王天明“潜伏”在瑞丰的事从来没有向妻子提起过，一来，怕她说漏嘴，多一个人知道，自己有生命危险是其次的，重要的是这两年所作的努力会功亏一篑；二来，不想让妻子整天为自己提心吊胆，自己已经够对不起她的了。
王天明原本打算明天上午再打电话给老战友肖立军，说说今晚开碰头会的事。可是这张沉甸甸的银行卡却让自己放心不下，于是他给肖立军发了个短信：碰头会已完，老A已知道上头改革的事。今收到一张十万元的银行卡，已妥善保存。
两分钟后，肖立军便给他回了信息，并叮嘱他注意安全。
王天明的内心总算泛起了一股暖意，两年的时间，没有老战友肖立军的支持和鼓励，也许自己早就垮掉了。
他不知道自己还要面临多少个如此黑暗的夜晚，游走在正义和邪恶的天平之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