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一个首饰,她的流离不会引起人太多好奇。没人会问她为何离开家乡,因为随不同的主人周游世界是她的本分;也没人会问她辗转于双城间的迁徙可是为了爱情,因为她的爱情从来随身携带。
大学毕业那年,我获得留京名额,户口留在了北京。但未足一年,我却离开北京去了广州。后来回北京办护照,出入境管理处给我办手续的那位姐姐瞥见我表格上填的工作单位在广州,当即瞪我一眼,没好气地说:“你是北京的,干嘛去广州工作?”
我愣了一下,然后给了她一个令她无语的答案:“支援边远地区。”
当然,广州虽然远离京城,但并不“边远”,是个繁华热闹的花花世界,绝对不稀罕我的支援,所以同样的理由在面对问同样问题的不同的人时也不总是好使,偏偏遇见的人对我迁徙的原因就有那么好奇,总要问个理由,于是我又找了个答案:“我男朋友在那里。”
这下世界安静了。
女人为爱情背井离乡,似乎一直被视为天经地义,因此现在我舍弃广州舒适的房子和轻松的工作,又回到北京时,又有N个人猜测:“你一定是为了爱情。”
我通常是笑而不答。几年前的迁徙,我或许会因这个答案感动自己,而现在虽然答案貌似还是如此,但镜中的女人眼眸中能看出千百日子的斗转星移,再拿“爱情”当理由已显得轻薄无力。
这次写的双尖的命运与我差不多。京工出身,安居于京城许多年,忽然有天被我窥见卖家发上网的靓照,于是我把她接到了广州。
这是个晚清银鎏金双尖,錾刻的是屡见不鲜的“蝶恋花”题材,但京工手法大气雍容,双尖两端纹饰不像南方双尖那样有框束缚,而是自由舒展,满满地蔓延到两端边缘。最难得的是蝴蝶与花朵都意态灵动,如有生气。蝴蝶的触须与花枝优雅地伸展,轻轻相触,有如昆剧中小生小旦回首脉脉相视,两厢水袖迁延交叠。
金风玉露,一夕欢会,之后便是这情景罢,情意犹绵绵,欲去还流连。看过无数老银上的蝶恋花,这一支倒是让我首次看出了“恋”的感觉来。
迁居广州许久后,这个“蝶恋花”又随我回到了北京。作为一个首饰,她的流离不会引起人太多好奇。没人会问她为何离开家乡,因为随不同的主人周游世界是她的本分;也没人会问她辗转于双城间的迁徙可是为了爱情,因为她的爱情从来随身携带。
“你还会离开北京么?”不止一个人这样问我。我下意识地想说“不”,如此的迁徙太伤筋动骨,但旋即又想到,也还有那么两三个城市是我愿意去居住的,于是又沉默了。
一位研究紫微斗数的朋友说,从我的命格上看,是“树欲静而风不止”,也许会一生漂泊。
这又是一种关于迁徙的答案:命中注定,与爱情无关。
那么说起来,我与这飞跃双城的双尖其实都一样,都是尘世中无根的沙砾,在某个未确定的明天,不知又会被命运吹到哪里。
摄影/素履无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