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裙子与周杰伦(1)/雷淑容

她们那么平凡,是走在街上你绝不会多看一眼的女人。她们不护肤,不健身,但她们心底也有一条美丽的波希米亚花裙子和一曲周杰伦慢板的《夜曲》……

阿姨1   波希米亚裙子

她年纪不轻了,花白头发,扎成一束马尾垂在脑后。她总是笑眯眯的,干起活来动作麻利,脚下生风。我们在这头拖长声音喊:“阿——姨——”她就在那边答:“来了——”然后听见一阵细碎小跑,一张笑脸紧接着从帘外探进:“什么事,姑娘?”她总是叫我们姑娘,不管老少,我们也老少不分地叫她“阿姨”。她笑起来有两个好看酒窝,大家都喜欢她,以至于常常没事也要唤一声“阿姨——”,她也很开心地应答,在一旁笑眯眯地看我们一头冲进来,更衣,换鞋,急得一头汗。

她是个清洁工,下岗后一直在这家美容健身俱乐部里打工。除了拖地抹窗的活儿,她还给会员递递毛巾、送送水——在做这些事的时候,她总是欢欢喜喜地哼着歌。偶尔,我们在上健身课时,她会悄悄蹩进来,站在角落里,看我们甩胳膊劈腿,挥汗如雨,边看边抿着嘴乐。

每当这时,我们就拉她:“阿姨,一起来嘛!”她急红了脸,又摇头又摆手,闪身逃出去。俱乐部是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什么会员都有,高矮肥瘦各不同,只有她这个阿姨是固定的。她也记性好,能叫得出所有人名字。某种程度上,她的存在代表着这个俱乐部的稳定与和谐。

没事时,她喜欢和人聊天,对某个女人说:“你最近瘦了,真好!”如果胖了,她也会关切地开玩笑:“管不住嘴巴了,是吧?”有时候,女人之间聊些话题,她会很得体地插进两句,然后静静地听别人讲。

我知道她喜欢韩剧,最喜欢的演员是裴勇俊和李英爱。其实她笑起来的样子,嘴角往后拉的瞬间,有点李英爱的影子。我把这个发现告诉她,她急得跟什么似的,很认真地否认:“怎么可能呢?我都老太婆了!”

有一天她突然叫住我,一脸神秘地问我的腰围尺寸。不等我回答,她轻轻地说:明天中午你来,我有件东西要给你。

第二天中午,她笑盈盈地站在我面前,捧着一条花裙子。“你能把这条裙子穿出味道来,你帮我穿穿吧!”这是一条质地很好的麻质长裙,红底撒咖啡色大花,裙摆宽大,飘逸柔软,风格有点波希米亚。我既喜又奇,追问之下才知道,这是她有一次冲动的时候买下来的,“这花色和面料,当时看见了我就喜欢得走不动路了,虽然我明知不能穿——每年只能看看,摸摸——我看你能穿,帮帮忙,为我穿穿吧!”

除了有点鲜艳,腰围有些大,这条裙子甚合我意。我把它拿到裁缝店修改了一下,第二天就穿上了。裙子很长,几乎及地,我特地配了一件黑色的紧身衬衣,又蹬了一双高跟鞋,一路摇曳着去俱乐部。

在进健身房大门前,心情竟然有些激动。我站在门口大声喊:“阿——姨——”她一路小跑过来,在我面前两三米远定住,笑眯眯地上下打量我,就像看一个失散多年的亲人,既兴奋又难为情:“真好看啊,太谢谢了!”

我撩起裙摆,原地转了几个圈。她慢慢走上前,轻轻抱了抱我的肩头。我听见一声压抑的叹息从她身躯里发出来。那一瞬,我仿佛看见她站在橱窗外,热切打量一条美丽的裙子——那裙子里有她作为一个女人的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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