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是你的五百碗 / 王晓悦(2)

“明天早上要赶9点的飞机,我先睡了。我们一年以后再见,那时我再负荆请罪不聚而别。不过,你绝对不能移情别恋!”五百碗闪烁着蜡笔小新的再见图案离线了,我在心里默默地说着珍重。

又是一夜无眠,第二天清晨我顶着熊猫眼赶到机场的时候,看着他拖着行李箱正要入关,那个漂亮的女孩眼泪汪汪地靠在他身边。我再次没用地躲在了大理石柱的后面,看着他擦干了女孩的泪,将她轻轻地抱在怀里笑着安慰。然后放开她,目送她恋恋不舍地离开。我很努力地忍着泪,不想让模糊的视线阻挡自己看清方寅禾俊秀的脸。他再次环视着机场大厅,似乎在期盼着谁,最终还是失望地低下头,拖着箱子,一步一回头地走入海关。

我从柱子后面跳了出来,看着他快要消失的背影,大声喊道:“方寅禾——”

他迅速转身,对我笑着挥了挥手。我将话到嘴边的三个字咽了回去,拼命地挥着手臂,哭着,笑着,就这样再见吧,我的五百碗,是我自己独享的秘密。

一个星期后,我踏上了飞往伦敦的班机,告别了年迈的父母,还有这片让我遭遇了爱情的天空。

在英国求学的第一年,我一改往日的懒散,一头扎进管理的世界。不再流连没有五百碗的MSN,打工打到深夜,刷盘子刷到手软,国内的一切,被我刻意阻挡在心外。有一天放学的路上,一个英国男人露出一口白牙拦住了我,询问电话号码,我怔愣在那里,仿佛看到了会飞的猪。打发掉了搭讪男子,匆匆回到家审视羞镜中的自己,恍然大悟。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已然恢复了亭亭玉立,内心悲喜参半。喜的是终于变回了秀丽佳人,丑小鸭变成了白天鹅;悲的是,即使我拥有美貌,也无法成为方寅禾唯一的那碗。

一年后带着管理硕士学位,我进入了一家公司实习。我的自信,伴随着我的美丽,在工作中重塑。公司里的同仁都笑称我是神秘的东方美女。那些落了灰的五百碗饭纷纷登场,让我不胜其烦。方寅禾让我的眼光变高了,那些人,怎么看怎么不顺眼。

又是一年飞逝,28岁的生日在即,我想家了,电话里传来的爸妈的声音已经无法平复我的想念。我结束了工作,订了机票,后天就可以回到妈妈的怀抱。这两年,无论我如何忙碌,都没办法忘记方寅禾。遭遇挫折时,他鼓励的笑容如影随形,有些小成绩时,我会买草莓蛋糕犒劳自己,透过袅娜的烛光,我似乎听到他的叹息:“小熊猫,明明很聪明能干,为什么要自卑呢?”他知道么?我的自卑原本被懒散掩盖得很好,都是因为他无所遁形。

长叹一声,方寅禾,虽然不能忘情,至少重逢时,我可以微笑以对。好歹我们也是同病相怜的五百碗。

整理着文档,看着久违了的MSN图标,一时冲动隐身登录,看到了在线的方寅禾,他的昵称不再是五百碗,而是“只吃你这碗”。我逃避的事情终于还是发生了,那个漂亮的女孩子,终于长大了,足以和他一起承担风雨,实现梦想。而我这个女配角,谢幕,鞠躬。

突然觉得冷。抬眼看到我的信箱里,竟然有:396封未读信件。我打开一看发现除了少量的垃圾信件外,发信人竟然都是方寅禾。

他,疯了么?

我静下心神,从第一封开始,慢慢地读。渐渐地,我分不清自己是哭还是笑,是喜还是悲。

“袁小乔,我出师了。你竟然一封信都没有写给我。亏我还早也想、晚也想地念着你,怕你一个人孤单得偷偷哭鼻子,怕你独自忍着委屈。见面的时候,我一定要好好打你一顿屁股,惩罚你忘了我。”

“袁小乔,你竟然辞职去英国留学。为什么不告诉我,难道……我们不是好朋友么?”

“袁小乔,你究竟怎么了?留学就留学,总有联系方式吧……不要搞得像去了火星。回复我一封信,拜托,我……很想你。”

“小乔,为什么你能走得这么干净利落?到今天我才发现,除了你的手机,你的MSN,我不知道你其他的联系方式。每次都是你扬着灿烂的笑容,来到我面前……我是不是太轻忽了你的主动,认为你根本不会有消失在我的世界的那一天?”

“小乔,回到上海以来,我的MSN一直在线,生怕错过了你。这段日子,我时常看着桌上摆放的合影发呆。那时的你我,笑得好耀眼。好像全世界的快乐,都围绕在我身边。去景德镇烧瓷,是两年半前就定好的,因为你的出现,我向师傅请假推迟了两年。一年多以前,师傅身体不适,昏倒在了工作间。他醒来以后,决定退休。因为曾经答应过收我为徒,所以暂缓一年退休,对我面授技艺。我得到消息,匆忙结束了这边的工作,赶了过去。原本以为,等我回来之后,我们有很多时间可以继续。哪知道我完成了这个心愿,却……失去了你。梦想虽然实现,却没有你和我分享,滋味一点也不甜……”

“小乔,你究竟在哪里呢?如果你出现,我一定告诉你为什么我的昵称是‘五百碗’。你不是一直追问着它的含义么?你如果马上出现,我就告诉你这个秘密……小乔,快出现吧,我再也不取笑你是小熊猫了……”

“小乔,虽然你仍然没有出现,我想自己还是有必要告诉你‘五百碗’的秘密。小时候一位得道高僧说我今世命犯桃花海。我的面前有五百碗饭,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该选择哪一碗。从小到大,我周围环绕的莺莺燕燕,看重的都是我的外形条件,却不了解我的挑剔和理想主义。我掩藏着真实的自己,摆出冷淡的外表拒人千里之外。”

“你曾笑我迷信,我承认。你笑我挑剔,我也理直气壮。你上班的第一天,我看到一张肉嘟嘟的脸,一个圆滚滚的身子,却有一双纯净的大眼睛闪着温柔、真诚和羞怯。说实话,我没想过我会对一个小胖妹有兴趣,毕竟追求我的女子当中不乏窈窕漂亮的。可是那晚我却鬼使神差地用周易卜了一卦,结果竟是‘风火家人’,姻缘中最好的一卦。”

“不管是第一眼的印象,还是周易的原因,你激起了我的好奇心。我看着你的和善和热情,感受着你的认真和宽容。看着你笑的时候,也将你的自卑收入眼底。我突然有一种冲动,想要抹去你眼中的自卑,想见你自信阳光的模样。那时候,我并不明白自己已经动了心。”

“慢慢地了解你,也慢慢地被你了解。不许我早上空腹喝咖啡,不许我熬夜看书,不许我用冷淡武装自己,不许我隐藏真实的情绪……你会嘲笑我的挑剔,讽刺我的以貌取人,却纵容着我的理想主义。慢慢发现,你这个小熊猫,拥有着如瓷一般坚忍也易碎的心。”

“我更想去学制瓷了,想亲手做出两个瓷娃娃,一个是你,一个是我,手牵着手,不离不弃。可是,当我带着亲手做出的瓷娃娃兴高采烈地回来,却不见了你的踪影。”

“原谅我一直没有表明心意,因为我不敢。你不会因为我的好相貌就接受我,我却不认为自己满是缺点的内在能够吸引你。原来,在爱情面前,我也自信不起来。”

“自从你出现,我面前的五百碗,只剩下身边的你这一碗。一直都是你,别怀疑。”

“虽然难为情,可是我还是要说,小乔,我爱你。虽然不知道你的心意,可是我会努力让你也爱上我。”

“小乔,请你出现好么?”

“我一直爱着你……”

我哭倒在了桌子上,心里却涌起难以言喻的甜蜜。

激动地显示在线,忽略了此时已是上海的夜里。

“小乔,是你么?”“只吃你这一碗”立刻传来了信息。

“方寅禾,你这个大骗子,大灰狼,道貌岸然的假道学!负心汉!”

“小乔,你骂人的功力长进了,会骂负心汉了,前面三个我承认,可是,我绝不是负心汉。”

“方寅禾,我早就知道你那个五百碗的含义,因为,我也是五百碗的命!”

“呃?”

那个漂亮女孩,原来是比方寅禾小了八岁的亲妹妹。我在飞机上还在脸红着这个大误会。自卑让我逃离了爱情,错过了28年的桃花生涯中,最美的那一朵。昨晚我问他,你的桃花劫到什么时候结束?他说,当年的老僧人讲,32岁。

出关时,那株大桃花陪着我的父母,在机场内翘首以盼。在看到我的一刹那,我清楚地看到他的视线扫过我转向他方。倒是爸爸,喊出了小乔,因为我像极了当年出众的妈妈。

看出他眼中的惊艳,我笑得开心极了。

风姿绰约地在他面前站定,终于扬眉吐气了一把。

“给你个艰巨的任务,终结我的桃花命。”

在爸妈欣慰的笑容中,我们意识到自己的五百碗生涯就要落幕了,还有点不舍。

“要不,你继续当我的五百分之一?”

他的回应是不顾一切把我紧紧搂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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