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皮/何从

从前有个鬼,它无意中从地狱中一对狗男女的嘴中知道了人间有“爱情”这一词汇。但是“爱情”是什么样子的呢?它不知道,为了确认一下,它决定冒险去人间走一趟。

鬼出地狱是要办理出国手续的,而且是有签证停留期限的。办理中心的头儿是个老道士,他用最恶劣的态度跟鬼说:“早去要早回,不要黑了户口死在那里,要被抓到就得被遣送回地狱,判在火炕里熬三年的。”

它唯唯诺诺,只求签证尽快通过,真到了人间,浩瀚大地,谁找得到谁?

怎样才能赢得人间男子的“爱”呢?鬼苦思冥想,几乎快将头顶想破了窟窿。起码,不能让他们看见我这个模样吧。

它要做祝英台,它要当莺莺,它想有白素贞的蛇腰……它,突然豁然开窍了。原来那些流芳千古的人间女子,都有个特征是——美丽外表。

于是它赶紧给还在地狱里的妹妹打了个跨界长途,让它尽快EMS最新鲜的人皮过来,当然,得要女人皮!

妹妹在电话里啐了一口说:“你个笨蛋,泡在牛粪里还问我要牛粪,随便逮个扒了皮不就成了?还浪费我钱给你发个鬼EMS。”

鬼想,也是啊。在一个雷雨之夜它完成了作业,接着跑到美术用品店里,偷了毛笔和颜料,就开始为自己描绘美丽前程。哇,原来爱情可以画出来呀。真是爽。

装扮停当想出门时,却见夕阳已经昏黄。人间时间真是快呀,地狱才过一个小时呢。

这时候不赶紧找个男人来爱我,还待何时?

看呀,谁连夜赶路不嫌疲惫呢?噢,原来是个俊书生呀。鬼美人禁不住浑身激动战栗。

走走走,几秒钟前我还只能远远望你哟,几秒钟后你却轻轻拢住了我的肩膀,我的,弱不禁风的小肩膀哟。

他说:“美人,怎么这么着急赶路,可是有要紧事?”

哇,为什么他随便说个话都那么酷哇。鬼简直要挖地洞去了。

说什么好呢?对了,杂志上说女孩子一定要装得弱弱的,这样男人才会生出想要保护她的欲望。

“我,我,呜哇呜哇,”先掏出个小手绢,咦,怎么就忘记带小手绢了呢?不行,变也得变它一条出来,继续哭,“家父得人钱财,要将我许配给大户人家为妾,我不甘受辱,连夜逃离家中……呜……这位公子一定要救我哦。”

这俊哥哥真的动了恻隐之心,连连扶着鬼美人说:“小妹真是红颜薄命呀,若是不嫌弃寒舍,且先在我家避避风再说吧。”

不知不觉就到了书生家,家里空落落的,没有人。看来这哥哥一定还没娶妻呢。鬼美人暗暗地笑。书生放置好东西就说,“这几天我在斋戒呢,所以独自住着,这里有几间屋子,我打扫一下让你住下吧。”

鬼美人看着这“寒舍”,摸摸丝绸被子,心不在焉地答:“只要哥哥不告诉任何人我在这里,什么都听哥哥的。”

两人又依依不舍了一会,到了天黑下来后,书生就干脆留在她房里不走了。

天亮后,鬼美人才迷迷糊糊地知道这哥哥姓王,叫王生。这鬼自从体验了什么叫人间男女之欢后,骨子早酥得不知天上人间了,一心巴望着能够天长地久呢,只是偶尔想起自己的签证就要到期了,就难免黯然神伤起来。虽然王生答应她不会告诉任何人有关他们同居的事情,但那可恶的老道士,鼻子可尖着呢。

她更没想到的是,这温柔的俏哥哥,早已经有了家室,而那贤妻陈氏,不过是一平凡女子。

鬼美人当了妾的事情,王生没跟任何人说,却告诉了妻子。陈氏很爱丈夫,虽然知道他总是在外面拈花惹草的,但只要他能够回家来,她还是什么都忍了。

却说那王生,早已经被美人的美貌迷恋得不知道方向了,而且这鬼每日都精心打理自己的人皮,书生说要是鼻梁再高点,鼻头再小巧点,她就在次日他出门的当儿,脱了皮小心地用画笔修改;书生说要是眼睛再丹凤点,睫毛再细巧点,她也动动画笔。这一日比一日漂亮一日比一日更符合书生审美的女子,你说哥哥怎么离得了她?就怕把她给宠坏了呢!

而有一天,鬼却看见了卧室门上挂了一样可怕的物事——拂尘。拂尘对鬼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它在人间的签证已经过期,如果还不立刻自觉地滚回地府去,那么等待它的,将是阎王的严厉审判!

这拂尘是老道士让王生拿回来的,他居然告诉这个其实胆小如鼠的男人,他家里有鬼!

鬼美人哪里舍得将好不容易到手的心肝宝贝放掉呢,而且眼见着自己心爱的男人居然躲到了更里面的卧室去,更是又恨又疼。

她想,我这么辛苦为取悦你,原来你的心居然不在我这里啊!看人家英台,都有山伯宁死为她殉情;看那莺莺,有张生为她爬墙;再看……我怎么就没那个福气呢?遇见你这个不负责任的男子,如果你早跟我结婚了,我不是可以合法获得人间的居留证吗?这人间的绿卡,不是更容易取得吗?但现在,你居然连面都不给见,还助纣为虐,将这种东西放到我面前,明明是厌倦了我要赶我走呢!我这样美丽的女子你都要赶走,还有什么女子值得你爱呢?

这样越想心理越不平衡,一气之下就砸了这个拂尘,冲进卧室找到王生,抓着他心口说:“你不给我你的心,我偏要自己来取!”说时迟,那时快,她一狠心,就将他的心从胸膛里抓了出来,跟着,她的眼泪也下来了,原来再怎么到处承欢的女子,爱的人竟然只有一个。

鬼被收复送进大牢了,等待着阎王的最后审判。

“可是有我爱他,拥有他的心就足够了。”这个鬼看来很任性。

老道士又出现了,这次他是来看鬼的。

“你真的以为你遇见了真正的爱情吗?你真的以为你爱他吗?你若爱他便应该要他更幸福,而不是自己得不到便要取人家生命。”

“但人们不是说,一个人有了另一个人的心,就是爱情了吗?”

老道士叹了口气,说:“你跟我来吧,带着你再去人间一趟,不过我有个条件,你答应不?”

“什么条件?”

“如果在人间,你看见了另外一个比你更爱王生的女子,你会答应将他的心交还吗?”

“会有比我更爱他的女子吗?”

道士带着鬼隐身在空气中,一会就来到了集市上,远远一看,那王生的弟弟正和嫂子陈氏一起走在其中呢。道士指示鬼将王生的心给他,并保证如果没有找到比鬼更爱王生的女子,一定完璧归赵。鬼才不情愿地交出了心,然后待在一棵大树上向下看。

却见那道士一到地上,就化身成了一乞丐,疯疯癫癫地在那里哭着喊着。再看鼻涕有三尺长,脏得没法靠近。连鬼也皱了皱眉头。

陈氏一见那乞丐,突然跑了过来,用膝盖跪在地上靠近了乞丐,乞丐笑说:“美人喜欢上我了吗?”陈氏于是开始哭着说是个道士指示她来这里,找回自己丈夫的心,好让他起死回生。乞丐听了又大笑说:“是人都能当丈夫的,救活了干吗?”

陈氏哭着说:“只要他好好地活着,即使休了我跟别的女子走,我也是心甘情愿的,对我来说,我只要他好好地活着,我要他的心,并不是想要独自占有,而是只有那被恶魔夺去的心,才能换回他的生命。”然后继续坚持哀求他。

乞丐于是说:“怪了,人死了还跑来求我救活他,难道我是阎王吗?”然后就发怒地开始用手杖打这个可怜的弱小的女人。陈氏忍痛承受着,却不肯离去。集市上的人越来越多了,似乎都是看热闹的样子。乞丐吐了一口痰举到陈氏嘴边说:“吃了它,我就帮你救丈夫。”

陈氏立刻涨红了脸。鬼在树上紧张地看着她。她似乎犹豫了一下,猛一闭眼,吃了下去!

道士恢复原状回到鬼的身边的时候,微笑着看着它。

“你现在知道什么是爱情了吧。”

“那心呢?”

“已经还给她了呀,我们不是有诺言吗?”

“哪里呀?”

“就是那恶心的痰呀。只有这样的女子,才会为了所爱的人受别人这样的羞辱呀。不过她不知道,她已经获得了她丈夫的心,只要她回去给他料理后事,那心自然会回到他身上的。”

老道士却又叹了口气说:“就不知道那王生,活过来后会不会省悟到自己的行为,从此好好地宠爱妻子呢?不过,那已经不是我们该管的事了,我们且回地狱,安心过我们的鬼日子吧……”

鬼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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