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八寸铸铁煎锅(7)

凯彻姆抬起石膏模子指着庞蒂亚克。“基督啊,曲奇,你把可怜的简放在‘酋长’里,是吗?”

“我们把她送到卡尔警官家了。”丹尼说。

“我不知道,卡尔是在另一间房里睡得不省人事,还是根本不在家,我把简放在了他家的厨房地上,”厨师解释说,“幸运的话,牛仔会发现她的尸体,以为是他自己干的。”

“他当然会以为是他干的!”凯彻姆吼道,“我敢打赌,一小时之前,他就已经把她埋了,或者就在咱们说话的工夫,他正在挖该死的坑。不过等卡尔听说你和丹尼离开了镇子,他就会开始寻思,觉得不是他干的!他会认为是你干的,曲奇——要是你和丹尼不回绞河镇的话!”

“你是说,让我们故作镇定,装作若无其事?”多米尼克问。

“有什么好装的?”凯彻姆问,“牛仔这个烂人会想一辈子:他究竟为啥,又是怎么杀了简的——你要是不回去,他会找你的,曲奇。”

“你这是假设他想不起昨晚的事,”厨师说,“这个假设可不是闹着玩的。”

“六罐装告诉我,昨晚你来看过我们,”凯彻姆告诉老友,“哼,你觉得我还记得你来过吗?”

“也许不记得,”多米尼克回答,“不过你的建议等于是叫我把一切都当作赌注押上。”当厨师说出“一切”时,他下意识、不由自主地直视着小丹尼尔。

“你们回炊事屋,我帮你把‘酋长’上的东西卸下来,等厨房帮工下午来干活的时候,你和丹尼已经彻底安顿好了。然后,到做晚饭的时候。”凯彻姆接着说,“你派朵特或梅——或者是某一个无足轻重的他妈的锯木工婆娘——到卡尔警官家。你让她说:‘简去哪儿了?洗碗工还没到,曲奇要急疯了!’这样一咋呼,就把他震住了!不费吹灰之力就把他唬住了,”凯彻姆告诉他,“牛仔会吓得拉一裤子。他会担惊受怕好几年——生怕哪只狗把印第安简的尸体刨出来!”

“我不知道这样是否行得通,凯彻姆,”厨师说,“这样虚张声势,得冒不小的风险。我不能那样冒险——尤其是不能拿丹尼尔冒险。”

“要是你走了,风险更大,”他的老友告诉他,“娘的,要是牛仔轰掉了你的脑袋,我会照顾好丹尼的。”

小丹尼一会儿看看父亲,一会儿看看凯彻姆,然后又看看父亲。“我觉得咱们应该回炊事屋,”十二岁少年告诉父亲。

但厨师知道,改变——任何改变都——令儿子感到焦虑不安。当然,丹尼尔·巴希亚盖洛普愿意留下,装作若无其事,对他来说,离开意味着一种吉凶更难预测的恐怖。

“你这样想,曲奇,”凯彻姆说着,把白色的石膏模子搭在朋友身上——它跟牛仔那把柯尔特点四五手枪一样重——“要是我说得不对,卡尔开枪打了你,那他就不敢再动丹尼一根指头。但要是我说得对,牛仔去抓你,他会把你们俩都杀了——因为到时候你们俩都是逃犯。”

“嗯,我们现在就是——我们就是逃犯,”多米尼克说,“我再也不像从前那样爱冒险了,凯彻姆。”

“你现在就是在冒险,曲奇,”凯彻姆告诉他,“不管你是留下还是离开,都得冒险,不是吗?”

“给凯彻姆一个拥抱吧,丹尼尔——咱们该走了。”他的父亲说。

丹尼·巴希亚盖洛普会记住这个拥抱,另外他还为此感到奇怪:父亲和凯彻姆没有互相拥抱——他们是多年的知交了。

“大变革要来了,曲奇,”凯彻姆试着告诉朋友,“今后不会再有圆木漂流了。达默尔群湖上的那些堤坝都会消失——这个堤坝也时日无多了。”他说着,一挥石膏模子,指了指拦挡铁索,但没有说出亡女水坝的名字。

“到时候,达默尔湖和小达默尔湖,还有绞河的水,都会直接流进庞图克。我猜,安德罗斯科金河上那些老堤台会留下,但再也不会有人用了。到时候,一旦西达默尔或绞河镇起了火,你觉得还会有人重建这些可怜的村子吗?那些年老力衰的人,干吗不去米兰或埃勒尔,甚至去柏林呢?”凯彻姆又说:“曲奇——你和丹尼,你们只需要留下来,待到这个悲惨的地方完蛋为止。”但厨师父子已经朝“酋长”走去了。“要是你们现在逃走,你们就要逃一生一世!”凯彻姆在他们身后喊道。他绕着卡车,一瘸一拐地从副驾驶席走到驾驶席那边。

“你为什么一瘸一拐的?”厨师朝他喊道。

“娘的,”凯彻姆说,“六罐装家的楼梯少了一级——我把这档子事给忘了。”

“多保重,凯彻姆。”他的老朋友告诉他。

“你也是,曲奇,”凯彻姆说,“我就不问你,你的嘴唇怎么了,我对那种伤痕很熟悉。”

“顺便说一句,安杰尔不是加拿大人。”多米尼克·巴希亚盖洛普告诉凯彻姆。

“他的真名叫安杰卢·德尔波洛洛,”小丹尼解释说,“他是波士顿人,不是从多伦多来的。”

“我猜,那儿就是你们要去的地方?”凯彻姆问他们,“波士顿?”

“安杰尔肯定有家人——肯定有人想知道他的情况。”厨师说。

凯彻姆点点头。隔着卡车风挡玻璃,黯淡的阳光照在安杰卢·德尔波洛洛身上,时强时弱,他(几乎笔直地)坐在那儿,警惕地面朝前方。安杰尔不但看起来还像活着一般,他的人生之路仿佛也才刚刚开始——而不是已经完结了。

“我就告诉卡尔,你和丹尼去给安杰尔家的人报丧去了,你觉得怎么样?你离开炊事屋时,没有搞得像是一去不回吧?”凯彻姆问。

“我们没拿多少东西,谁也不会注意到的,”多米尼克说,“看起来就像我们还会回来一样。”

“我告诉牛仔,印第安简没跟你们在一起,我觉得挺惊讶。你觉得怎么样?”凯彻姆问,“我可以说,如果我是简,我也会去加拿大。”丹尼看到父亲在考虑这一建议,这时凯彻姆又说:“我想,我不会说你们去了波士顿。也许这样说更好一些:‘如果我是简,我会去多伦多。’你觉得我这样说怎么样?”

“你怎么说都行,只要别说得太多,”厨师告诉他。

“我相信,可以的话,我还是会把他当作‘安杰尔’,”凯彻姆说着,爬进了卡车;他只是稍微瞥了一眼少年的尸体,很快就把目光移开了。

“我永远都会把他当作‘安杰尔’!”小丹尼喊道。

凯彻姆和厨师都说不清,十二岁少年是否明白,这一段冒险生涯,或者这场不幸,在丹尼·巴希亚盖洛普误以为印第安简是一头熊之前,早就已经开始了,不过丹尼看起来很“明白”。凯彻姆肯定知道,这也许是他最后一次见到他们,他想让厨师的这场冒险看起来积极光明一些,于是他喊道:“丹尼!我只想让你知道,有时候,有好几回,我也把简错当成一头熊来着。”

不过凯彻姆并不是那种能长时间鼓舞别人的人。“我想,出事时,简是不是没戴那顶瓦荷酋长的帽子?”伐木工问丹尼。“没有,她没戴。”十二岁少年告诉他。

“该死啊,简——噢,娘的,简!”凯彻姆叫道。“有个克利夫兰人告诉我,那是一顶幸运帽,”河道工跟男孩解释说,“那个家伙说,瓦荷酋长多少算是个神灵;他会照顾印第安人。”

“也许他现在就在照看简。”丹尼说。

“别跟我讲什么宗教,丹尼——你只要记住简原来的模样就行了。简是真心实意地喜欢你,”凯彻姆告诉十二岁少年,“你只要在心里敬重她就行了——你只能做到这些了。”

“我已经开始想你了,凯彻姆!”男孩突然大喊道。

“喔,娘的,丹尼——要是你们要走,就快走吧。”河道工说。

这时凯彻姆发动卡车,驶上运送木料的道路,朝绞河镇驶去了,留下厨师父子去面对他们那漫长、多变的旅程——无疑,也是他们的下一段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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