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鱼的眼泪 / 陈延萍

爱上你心甘情愿,哪怕永远躲在角落听你歌唱;我为你心甘情愿,即使海角天涯为你奔忙。

小美是在娱乐业最繁荣的时候进入“天与地”唱片公司的。

记得招聘时,小美把自己写的两大包文章拿给用人单位看,公司经理问小美:“你有这么好的文采,为什么不去报社试试?”

小美说:“我就是从报社出来的。我爱音乐,我想我可以更准确地表达音乐所阐述的理念和蕴义。”

第二天,小美接到上班的通知。她成了企划宣传部的新职员,她的工作是负责为一位叫江舟的新签约的歌手做宣传。

江舟在城市的PUB里唱了四年。顾客们都喜欢他,于是他不停地在PUB之间赶场,每晚都唱不下30首的曲目,江舟的嗓音不仅没唱破,反倒越来越有磁力。

后来江舟参加了青年歌手大奖赛,虽然只拿了三等奖,“天与地”的老板却看出了他是个可造之材,立即同他签了五年合约。从此,名不见经传的江舟成为真正的职业歌手,大好的前程在他面前展开。

有近乎半年的时间,小美忙着写歌词。因为公司里还有两位大腕歌手,肯定顾不上为江舟出唱片。两人倒常常一起去大排档吃炒田螺,然后相互说些鼓励的话。即使在寒冷的冬天,小美依然觉得心里暖暖的。

江舟的父母都是高知,全是大学里受人尊敬的教授。江舟原本也立志当个科学家的,但中学时代老师的粗暴教育却让江舟对学校彻底凉了心。其实他只是帮一个漂亮女生温课而已,没事时两人一起唱唱歌。老师非要将他们的纯洁友谊冠以“早恋”的名字,从此江舟自暴自弃。

说服了父母,他当了PUB的歌手,还好,他人帅,口水歌也可以唱得乱真。进入公司之后,他努力摸索自己的风格,不可以像刘欢,不可以像周华健,也不可以像张学友。叶落知秋,江舟的第一支单曲终于录制成功,歌词是小美写的《美丽人生》。小美终于繁忙起来,她准备宣传文案,给各地的电台寄样带,探寻歌曲的打榜情况。回馈的信息令人惊喜,《美丽人生》不仅上了数家电台的排行榜,而且成绩很不错。

华灯初上的夜晚,江舟请小美到三里屯的兰桂坊喝啤酒。他们都为这成功的开端互相庆贺。江舟说:“小美,你的文字和你本人一样美。”

小美不胜酒力,脸红得像大苹果,还好,灯光幽暗,没有人看得到她的窘境。她故作镇静地问江舟要了根烟,用兰花指拈着,对江舟大叫:“你将来一定会大红大紫的。”一缕烟尘扑向江舟的脸,他看着面前的女人,心里生出复杂的情愫。

接着江舟又推出第二支、第三支单曲,每首歌曲的上榜情况都令人振奋。江舟有着男人味十足又极富磁性的嗓音,如果不是用中文演唱,人们还以为是日本歌手飞鸟凉呢。在第三支单曲接连三周获得电台排行榜冠军之后,公司终于决定为江舟制作专辑了。

为专辑选歌时给江舟定位在城市里热恋中的男人。优选的都是深情款款的情歌,其中六首都是由小美创作的。共同的音乐理想让江舟和小美的心一步步靠近。

第二年春天,江舟的《美丽人生》专辑上市了,小美带着江舟到上海、长沙、武汉、西安等地做宣传。江舟一家一家电台地接受采访,一档一档地上综艺节目。小美永远是站在直播间的玻璃外面,或是站在黑暗的舞台角落,注视江舟的每一次出演,她知道江舟的每一份喜忧,从此都与她紧密相连。

在返程的飞机上,江舟问:“小美,你哪儿来的灵感,写出那么多爱情故事?”小美只是笑,心里却说:我心中那么浓郁的爱,你一点也看不出吗?江舟第一次看到小美娇羞的模样,不由得伸出手,将小美纤纤的手握在掌心。

这一夜,小美彻夜未眠,就这样爱了吗?小美被幸福感冲得神魂颠倒。

公司里,小美和江舟依然是一对普通搭档,没有人知晓小美心中的秘密。她常常傻乎乎地盯着江舟看,江舟总是还她一个坦然的笑容,小美立即美在心里。

江舟的《美丽人生》专辑一路热卖,江舟也成了生死时速时代新一代的偶像,他时常被各地的电视台邀请去做节目,他入住的酒店里日夜等满索要签名的追星族。

江舟成了腕儿。

可他依然是小美心头那个一路歌来的男孩。

小美开始昼夜兼程地为江舟的第二盒专辑写歌,她知道仅靠一盒专辑,江舟是很难在流行音乐圈立足的。过去的偶像想尽一切办法抓住自己的FANS,新生代歌手又踌躇满志长江后浪推前浪。江舟没有丝毫的理由懈怠。

然而,江舟似乎对小美的一番苦心熟视无睹。他有了名,有了钱,便开始享受人生。他的行头换成了外国名牌,他常常不来公司而是忙于应酬,他不再热衷于每天练歌,却将大把的时间用在和女孩的打情骂俏上。有一天,小美郑重其事地和江舟谈他的未来以及他们的未来。江舟说我知道该怎样安排好我的生活。你千万别多心。小美,你是我江舟心中永远的美人鱼。

小美的愁怨在江舟无辜的眼神中一点点消散,仿佛海上的薄雾,太阳一出来,它便悄悄隐去,不留一丝痕迹。小美依然给江舟写歌。随着江舟越来越火,很多人记住了江舟身后那个叫小美的女孩。有一次,一位好事的报社记者采访江舟时问:“小美是不是你美丽人生的女主角?”江舟不假思索地说:“当然不是,她只是我工作上的搭档,我们只是好朋友而已。”小美看了这则报道心里挺不是滋味,谁让江舟那么红呢?谁让江舟那么迷人呢?她只好笑着跟媒体说,“江舟很出色,我们只是普通朋友。”

江舟的第二个专辑《心甘情愿》热销近百万盒,其中主打歌《心甘情愿》深情优美。在舒缓的旋律中,一个痴心男人温柔地唱道:爱上你心甘情愿,哪怕永远躲在角落听你歌唱;我为你心甘情愿,即使每天海角天涯为你奔忙。

依然是小美的词。

小美的心甘情愿。

江舟成了炙手可热的当红艺人,小美还要无限期地扮演江舟地下情人的角色。因为江舟是偶像,偶像是大众的,小美根本无法独享。

9月24日是江舟的生日,江舟告诉小美,他必须临时参加一个歌迷见面会,不能和小美一起过了。小美心疼地说:“多保重,别累坏了身体。”月光洒落在小美倚窗的脸庞上,这么美的月夜应该有好歌才对。小美铺开稿纸,一首名叫《美人鱼的眼泪》的歌词跃然纸上。那是首很美的词,讲述美人鱼姑娘爱上泛舟湖上的少年,而少年总想出人头地,美人鱼就帮他实现了愿望,可从此后,美人鱼再也见不到他心爱的少年,她的眼泪化作浪花,天天击打着石岸,希望少年能用心聆听,早日回还。

眼看天色不早,小美将这首新作的词和订做的生日蛋糕一同带上去海洋小区。在那里小美和江舟共同出资购买了一套豪华房舍,那是他俩的小窝。江舟说,再做完一盘专辑他们就结婚。小美为这个美丽的誓言欢欣鼓舞,她一边哼歌,一边打开房间。一位妖艳的女人怔怔地望着小美这个天外来客,她穿的丝质睡袍正是小美衣橱里的那件。小美木然地站着,一时竟不知如何面对始料不及的局面,忽听得浴室里一个男人的声音:“宝贝,你在干吗呢?”

该死的江舟。

小美一路奔跑着出来,见鬼的生日蛋糕,见鬼的歌词,小美放肆地大哭,泪水冲花了她临行前特意化好的妆。在公司宿了一夜,小美第二天便辞了工作。

过一种与音乐无关的生活也许更好。小美安安静静地回复到朝九晚五的上班生活,办公室的年轻同事们经常会谈论到偶像江舟,小美只当那是一个在她生活中曾经出现过的影子,而她宁愿每天生活在太阳直射之下。

后来,小美在上班骑车的路上出了意外,她的脚摔断了。躺在医院的病床上,窗外的柳树上每天有小鸟鸣叫,她忽然想到了江舟,想到他练声时的专注神情。有一天,病友恬恬打开收音机,里面播放着一首旋律忧伤的歌。在音乐的回旋之中,一个动人的男声说道:“这首《美人鱼的眼泪》,是献给一个叫小美的女孩。如果你们见到了她,请转告她,‘重新游回我的江心吧。’”

小美的泪从眼角滚落,湿了一枕秀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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