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曾祖父周道鸿
曾祖父周道鸿0用细纸摹拓的碑文拓片已渐渐糟朽松脆。有几块碑是给十七世祖撰写的,但直到家业已兴旺了上百年的第十九代才立起来。第十九代就是我曾祖父周道鸿那一代。道鸿公于1912年仙逝,享年九十二岁。他那一代有八位男性,由十八世祖的三兄弟所生。到1907年,这八位男性仍有三位活着,年龄分别为八十九、八十七、八十二。三人合照了一张相,这在当时是了不得的大事儿。这个合影我有一张,上面三位老人身穿金色猴皮袍子,一边搁着一盘寿桃,另一边搁着一只法式大自鸣钟。背后的墙上挂着几副寿联,其中一副是这样写的:“先祖留影瞩望深远,后人睹容怀思敦睦。”三位老人前面是一排花瓶,里面插着梅花、水仙花、菊花,象征着勤俭、坚韧和顽强。还有几只扁平托盘,上面摆放着奇形怪状的石头和小型植物。中国人收藏、观赏这种盆景体现了他们对木石抽象之美的钟爱。
我的曾祖父道鸿公也称得上是个显赫一时的人物。他的几位挚友除了给他撰写了一篇文笔简洁、词采精美的碑文以外,还撰写了两篇刻在石头上的墓志铭,把他的品行大大称颂了一番。他出生在成都,却在灵州长大,在那里生活过很长一段时间。灵州位于中国西北部的甘肃省境内,是一座产盐的城市。道鸿公的父亲担任这里的军事和行政长官。这并不是一个值得艳羡的职位。要说有什么油水,那就是可凭借政府的盐业专营,通过收盐赚取一点官俸以外的银子。但我的这位高祖和他儿子道鸿从未赚过这种盐钱。道鸿公以学识文章见称于世,曾经中过举人,后来当过一个时期的军人。解甲后担任过锦江书院的学监。这是一所新式儒教学校,本是培养管理人才的,后来变成了军校。
道鸿公的人品,尤其是他的忠信,受到大家的交口称赞。他当时主要是依靠战功而不是政绩赢得声望和影响力的。他不是那种身穿长衫的文弱书生。他曾经长年戎马倥偬,转战于甘肃等西北干旱省份,维护清朝统治,镇压从1840年到1949年从未真正息止过的农民起义。文人、学士这一阶层将行政、军事、教育等所有社会功能集于一身。这一官僚集团是通过科举考试选拔出来的。虽然这种考试不考虑贫富,向所有人开放,但只有读书人才会想到进场一搏。虽然从名义上讲贫寒农夫可以与皇室子弟平等竞争,但要参与其事,非进学数载不可,这样就把选择的范围限制在富贵之家、乡绅阶层中,只有这些人才花得起时间,付得起学费。但有些客家人的村庄会出现全村人供养某个最聪明、最有出息的孩子上学的情况,这就属于例外了。中国有些一流的学者和政治家都出身寒微。即使在今天,你也会遇见由四十来户或六十来户村民合伙供养其上学的工程师或医生。不过,当年这样的制度可以保证所有公务、行政、经济、政治的行为都由一个社会阶层操纵。曾祖父的父亲已经进入了这个阶层,他的儿子又敏锐地意识到文武兼修方是晋升之阶,后来的现实证实了他的判断。
在1850年太平天国起事之前,中国的军队完全由满人掌控。满人不愿意去武装被自己征服的民族。每座城市的满人防区都被隔离出来,由被称为“旗人”的清兵驻防。他们的衣食及日常开销都由国库供给。到19世纪中叶,这些人都给养成了废物。同样成了废物的还有绿营兵。这是一种汉人当兵、满人当官的部队,数量大概有五十万。旗兵上战场的时候也不忘带上扇子和烟枪,逃跑时速度之快人所共知。太平军攻占了十七个省份,推翻满清统治也指日可待。朝廷只好求助于汉族缙绅,请他们召募乡间游勇兴办团练,让同乡之间自相残杀,以达到剿灭太平军的目的。以前在1840年,广东曾出现过抗击英军的地方武装,得到过烧了英商鸦片的钦差大臣林则徐的嘉许。朝廷虽然惩罚了林则徐,解散了地方武装,却记住了他们有多么强的战斗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