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ighs(3)

绿璐有一个非常出类拔萃的少女时代。她越长越标致,气质高贵,姿容优雅,男人只懂仰慕,从来不敢冒犯。她每一科的成绩都满分,跳了两级之后,十五岁便高中毕业。学校中条件最好的男生疯狂地追求她,那男生名叫尼奥,来自有影响力的家族,本身高大英俊,性格强悍骄傲,全校的女生都对他着迷,他的眼里却只有绿璐。

绿璐总是温和有礼,她常常微笑,有问必答,非常大家闺秀的风范。尼奥约会她三次,她推搪两次应约一次,尽量在约会期间表现开朗。尼奥试过企图拉她的手,她缩开之后,尼奥便不敢再大胆妄为,绿璐就是有本事令他百分百尊重她。

尼奥追求了绿璐半年,然后,毕业舞会要举行了,绿璐答应尼奥做他的女伴。那个傍晚,尼奥到达绿璐家中接她,绿璐的养父母对尼奥赞不绝口,而当十五岁的绿璐身穿象牙色雪纺晚礼服走下楼梯时,尼奥忽然心里激动,眼前的美人就是他的女神,他决定永远爱她守护她。

尼奥以谦卑与爱慕的心情领着绿璐走进舞会场地,一如他的盼望那样,全场师生都对他投以艳羡眼光。那一刻,尼奥就知道,绿璐是他的宝物,拥有她,他的人生才能堪称尊贵。

但绿璐呢,绿璐在想什么?

其实,绿璐并不想答应做尼奥的女伴,然而,不与他做伴她还可以与谁做伴?学校中的男生她没有一个看得起,至于尼奥,她只是稍稍没那么讨厌而已。其他女生着迷于尼奥的家势和外形,绿璐完全不稀罕,她的家庭同样富裕呀,而她自己也有美貌。尼奥究竟有什么好?脑筋尚可,读书成绩中上,运动成绩不俗,这些资质,绿璐却觉得平庸极了。问他天文他不懂,问他科学他也答不上,问他政治经济他努力回答但观点肤浅。尼奥不过是一名十八岁男生,绿璐怎会看得上一名正正常常的十八岁男生?

然而,学校生活是无比的枯燥,学问太易掌握,兴趣无聊,同学空洞幼稚无脑。绿璐每一天都叹息,当所有人都歌颂青春的美好,她却觉得自己的青春不值一提,黯然无光。

舞会内,尼奥以深情的眼神凝视绿璐,绿璐看两秒又回避十秒,非常不自在。于是她要求尼奥带她离开舞池,她宁愿与他肩并肩同行,也不愿与他四目相对。

他们走到草坪上,有些情侣躲在凉亭旁、大树旁拥吻。尼奥看到了,有点难为情,绿璐倒是有鬼主意,她要求尼奥吻她。

尼奥大喜过望,终于,以往迷倒万千少女的绝招可以使出来了。他俯下俊脸,眼神极度迷离,又以手指轻托绿璐的下巴,接着缓缓移下俊脸,把温热的唇凑到绿璐的小嘴之上。

这样的一吻,尼奥愿意减寿十年去换取。

被吻的绿璐呢?合上眼的她感受到男性的压迫感,男性的气息与力量牵动了她的欲念,尼奥的接吻技巧真好,有那么一剎那,绿璐险被融化了,可是因为她无缘无故地睁开眼,迷醉的感受便消散了,她看着这个吻她的人,再次被无法联系的孤寂打倒。

这个男人究竟是谁呢?为什么自己会在此地?为何会与他相拥?

干吗,今天的自己长成这样子?为何我要读书考试成长交男朋友?

而为什么,附近的男男女女相拥接吻时,我要与他们的行径一模一样?

“我是谁?”绿璐在心里问,“我在做什么?”

绿璐的绿眼睛满载恐惧。

她伸手推开尼奥。

“错了!”绿璐在心里叫了一声。

与这个人接吻好错;答应做他的女伴好错;出现在这草坪上好错;而最归根结底的是,出生在这世上好错。

“所有都是错。”绿璐低声说。

尼奥有点着急,他深怕得罪绿璐。“你不想继续不紧要,我不会勉强你。”

绿璐望着他英俊的脸,然后深深叹息。

她凄然地说了一句:“我所做的一切都是错,我从来没有做过一件让自己感觉是对的事。”

尼奥愕然地望着她,他完全听不明白。

绿璐一边叹息一边摇头,继而苦笑。

尼奥仍然留在惊恐中。“是不是我做错些什么?绿璐我向你赔罪……”

绿璐摇头又摆手,她转身便走,无心力再理会他。

有谁的初吻能像她的这般泄气?居然由接吻的过程引申到哲学问题。

“我是谁?”绿璐抽起晚礼服的摆尾,大踏步地走出校园。

在还未得悉自己是谁的这个晚上,绿璐一直在夜间的路上走,明明走过自己的家她也不进去,她只觉得,她这一生连家的感受也得不到。她在家门大闸前闲荡了一会儿,接着悲从中来,她哭着离开家门大闸,继续在夜路上乱走。

化妆糊掉,晚礼服的摆尾湿透,她又披头散发,人不似人。绿璐想,也许自己根本不是人啊,所以才从来活不出人的感受。想到这里,她仍然无法判断自己是谁,想不出答案,想不出所以然来。

走啊走啊走,绿璐呢喃:“未到家……未到家……未到家……”

家在哪里?爱在哪里?心灵的联系在哪里?

以绿璐所得的一切,以绿璐本身的条件,她的内心最不该如此漂泊。但如今,她只觉得自己是一片浮萍。无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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