Bidder(1)

当魏龄十三岁尝试做模特儿时,她还以为她会有更美好的人生。

十三岁之前,她与父母一同居住,母亲由内地嫁到香港之时才二十二岁,父亲已是六十五岁了。母亲貌美但不识字,在家乡以务农为生,嫁到香港来,总算脱离日晒雨淋的劳动生涯。父亲是低职位的退休公务员,母亲嫁过来后其实不愁生活,父亲的退休金和长俸足以养活妻子和女儿。只是,母亲个性活泼,她就是喜欢拥有自己的社交圈子,诞下魏龄后自觉为丈夫完成责任,便在外面交了男朋友,置丈夫与女儿不顾。

魏龄由父亲养大,但父亲不疼爱她,常说她是野种,但魏龄明明长得像父亲呀!父女俩没交流没感情,父亲给她冷饭菜汁又让她上学,已算仁至义尽。魏龄听同学说,他们的父母会虐打他们,魏龄想到的是,虐打也算是一种接触,她的父亲把她视作透明,这种零交流比虐打更冷酷无情。

母亲在她九岁那年搬回家住,把与男朋友生的儿子也带回来了。家庭气氛继续冷漠,父母很少交谈,她与弟弟也不理睬对方。但偶然,魏龄听见父母的房内传来床架摇动的声音,她明白那代表什么,但是,父母根本不相爱呀,为何不相爱的成年人也照样做那种事。

父亲七十多岁了,年纪轻轻的魏龄被母亲要求照顾父亲,她要替父亲更换尿袋,清洗因失禁而弄污的衣物和床单。才不过十岁,魏龄觉得自己已不懂得玩乐嬉笑了,她的所有快乐,都被她的父母剥夺了。

倒是发生了一件特别的事。魏龄一直有画画天分,学校选了一幅她的作品参加校际比赛,最后得到季军。魏龄欢天喜地把那幅得奖作品拿回家,弟弟却趁她不注意时故意撕破,魏龄又哭又叫,指责弟弟的不是。母亲回家后看见两姐弟打架纠缠,便揪起魏龄问个究竟,魏龄说出了因由,母亲也相信了,然而,母亲却说出这样的话:“是你错,你把这幅画拿回家引诱弟弟做坏事!”魏龄愕然得不得了,接下来,更承受了母亲的毒打。

才不过十岁,魏龄已知唏嘘。她是个乖巧孝顺的女儿,她为家庭的付出却从来得不到回报或赞赏,甚至,父母总要让她受委屈。作为小孩子,她可以怎样做?唯有继续默默忍受下去。

小学毕业之后,母亲没再让魏龄上学,父亲得了老年痴呆症,母亲要魏龄全天候照顾父亲。母亲交了新男朋友,魏龄偷听到母亲对那个男人说,只要父亲一死,她就有起码一百万的遗产。母亲更索性叫男朋友搬进来住,横竖父亲都不懂分辨人脸了,他只是个终日呆坐在电视前的痴呆老人。

十三岁那年,魏龄被星探发掘拍广告,她偷偷拍了,偷偷把钱收起来。那是一个平面的产品广告,自那次之后,工作接踵而来。四个月后她搬出去与一名十八岁的模特儿同住,没留下联络方式给家人,仍然是十三岁的她终于真心笑了,她感受到自由,也感受到希望。

之后两年,魏龄的工作运不俗,工作量够支付开支与花费,更储了一点钱。同住的模特儿在不够钱用时,会与不同的男人回家过夜,并且向魏龄提议,如果魏龄不够钱用,可以替她介绍男人。魏龄婉拒了,她在没工作的期间走到附近的小餐厅做兼职侍应生,她宁愿劳动也不出卖色相。

一晚,魏龄的同住室友失踪,她带走了衣物,也带走了魏龄的银行存折和身份证,到魏龄向银行翻查时,同住室友已把她的钱全部取走了。那一年魏龄十六岁,两万多元的积蓄是个大数目啊!下星期又要交屋租。彷徨的她一边在餐厅抹碗一边掉眼泪,餐厅老板好言安慰,半推半就的,两人就发生了关系。

餐厅老板三十多岁,相貌不差,但身形矮小,已婚并有两个孩子。魏龄不喜欢他赌马和说色情笑话,然而为了生活,她做了餐厅老板的情妇。每一回望进镜子里,魏龄都看到自己的沧桑,怎么了,脱离家庭之后,日子也是如此委屈。

一年后,餐厅的老板娘识破丈夫与魏龄的奸情,魏龄从餐厅老板那儿拿了一笔小钱,分了手,搬了居所,重新生活。她开始参加大大小小的选美活动,入围的机会很高,小奖也得过,然而就是从来不入三甲。当模特儿的收入仅仅够开支,日子仍然不安稳。在十九岁那年,魏龄的母亲找到她,告诉她三年前父亲过世,而她自己又得了癌症,母亲声泪俱下之后,魏龄就把还不到一万元的全部身家双手奉上,她想,既然自己从来没有存钱的运气,不如把钱散尽在母亲最后的日子中吧!就当以那笔小钱买一段有限度的母爱吧!

母亲没有欺骗魏龄,她半年后过世。魏龄无父无母,同母异父的弟弟一早把母亲的钱都花光了,父母什么也没给她留下,她倒是不计较,乐得继续孤身上路。后来,因为拍广告,她被产品的老板看中了,当她把自己的身世说出来之后,就感动了大男人的心,他提出照顾她的要求,答应给她过好日子。生活如此艰难,根本容不下骨气,魏龄答应了,在二十岁之时再次当上人家的情妇。

男人很少见她,她也乐得清静,自己做自己的事。两个月后,男人带她到欧洲公干,她乐坏了,表现得比往常活泼和多话。魏龄尤其爱逛博物馆,她发现她很能理解名画和艺术品,导听器里的内容她能轻易领会。忽然发现了自己具有艺术鉴赏力,魏龄兴奋得每天对着男人说个不停,她向他讲解自己钟爱的画作,她向他分享她看过的奇珍异宝。然而,男人半句也听不进心里,他甚至对魏龄感到厌烦起来。当初,男人看上她,是因为她看来像个沉静的女生,魏龄的背景又带着悲伤和哀愁,这个男人就是喜欢有点凄凉的女人,女人的无助和哀伤最能打动他,同时,他特别讨厌女人多话,那些不作声的可怜娃娃才算是吸引。

魏龄的新兴趣和具有主见的一面让男人倒胃口,回到香港后,他就派人请她搬离他的房子,给她数万元作为分手补偿。魏龄看着那一小笔现金,忽然,心头掠过两个字:漂泊。

啊,她的日子真的好飘泊,工作不稳定,与男人们的缘分又浅薄。

她叹了口气,唯有继续踏上茫茫前路。

魏龄利用那笔现金进修,她在艺术课程与秘书课程之中挣扎,明明更想读艺术课程,最后却选了秘书课程,没办法,那是更实用的专业嘛。晚间上课,日间继续做模特儿工作,以及在餐厅中做侍应生。往后几年里,魏龄有过数段恋爱,对象有高有低,高的那些最后嫌弃她不够资格与他们长相厮守,低的那些又与她在各方面不配合。工作方面,完成秘书课程后的她试过做文职工作,但薪金少又分不开身,最后,她还是重操模特儿和侍应生的职业。回顾这几年的生活,魏龄只觉自己在原地踏步,恋爱无结果,事业又没什么发展,如果要总结,她会以“浑浑噩噩”去形容。

转眼到了二十八岁,她的模特儿工作越来越少,因此,厌恶性质的工作她也得接受。有一次,她浸在污水中拍摄了半天,翌日就全身又红又肿,她连忙跑到街角那间中药店去看中医,连续看了多个星期才得以痊愈。这次的不幸倒是有意外收获,那间中药店的老板看中了她,当她意识到老板对她有意思后,她立刻响应他,发出“欢迎追求”的讯号,难得老板早已离婚,人又随和,魏龄心知,这也许是她最后的机会。

中药店老板五十多岁,前妻与三名儿子在内地生活,他的思想和行为都比较老派,也不接受西方文化,以不懂得说英文为傲。魏龄完全不介意,她并不认为自己有选择权,她愿意为这段关系做出全面协调。

读书导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