向疯狂致敬

每年夏天,我都会去巴黎看高级时装秀。早先是怀着朝圣一般的心情,揣着每一张得来不易的请柬,挤地铁赶场,直看得头发根子发麻,词汇全不够用为止。到了后来有了时尚电视台,有了网络,不怎么要自己跑去看了,可我就是舍不得巴黎的夏天,那几场令人期待的大秀。

那个时候,大陆的记者都要提前半年多,向法国高级时装工会申请采访的资格。填表、寄杂志,还得交几百法郎。所以经过层层申请,到手的请柬金贵得很。像CHANEL、Dior之类的大牌根本申请不来,我的第一张请柬还是新华社一驻法记者搞到送我的。而且,各法国高级时装品牌似乎都有着足够的骄傲和品位,专门寻找巴黎版图之内,上天入地才将将能找得着、去得到的地方办秀。而我,则风尘仆仆,抱着每场必到的决心,奔波于深邃复杂充满危险的巴黎地铁之中。

怀念从前那一段多么感人的日子。此刻我却收到约翰·加里亚诺(John Galliano)送的鲜花,同Dior的亚太总裁同坐在一辆车中赶赴秀场,一边聊天一边私下感叹,真是今非昔比,中国啊,发展真是硬道理。

此刻我很想描述这场秀,并非收了人家的花,而是我那样由衷地喜欢他。无论别人说他颠覆也好,创造未来也罢,我却觉得他只是一个未被约束,可以疯狂执著地去实现自我的幸运的家伙。而我真正奇怪的是台下那些经年不变的面孔:大国小国的总统夫人们、影星和歌星、大编辑安娜·温图尔(Anna Wintour)们、大老板阿诺先生们,为什么他们和我一样,年复一年地,都要坚持坐在台下呢?除了谋生和作秀之外的原因,难道没有什么更加复杂的情结吗?

我们虽然无时不刻意焕发着女性的光彩,在GUCCI(古驰)的裙子、Y·S·L(圣·罗兰)的裙子、CHANEL的裙子装扮下,在艰苦卓绝的节食斗争中,创造了又一年不见衰老痕迹的神话。可是除了看得见的成就和看不见的情感苦闷之外,我们仿佛总还期待着什么,不是一个孩子或一段婚姻,而是那些无法拥有的东西,对,就是一种对我们永远无法拥有的东西的渴望,深深吸引着克制的女人。

灯光瞬间黑了下来,空气中飘来强烈的温柔香气,那是Pure Poison,纯净毒药世界里美好的味道。震耳欲聋的摇滚和强光瞬间又造就另一个世界,舞会中的皇后、派对中的公主,这是Dior来自维也纳宫廷的疯狂,几乎束断的腰肢、珠宝的光芒,约翰·加里亚诺对她们喊道,这是皇家的秀场。

对,人生里你可能什么都有,唯有疯狂不是凡人能够。请原谅,此刻我终于在所有女人大而闪亮的双眼之中,看见了她们的遗憾—台上那光芒万丈、风华绝代的女人,穿着她光芒万丈、风华绝代的衣服,仅仅是迷倒众生的尤物吗?不,那分明是一个女神,一个百无禁忌、无所畏惧、肆意疯狂地发散自我魅力的女人,她不是你心底的渴望吗?这就是时尚的力量,在一个黑暗的棚子里面,营造着小小的梦幻,40分钟里,一个个女人,就这样经历了一场如同男人性幻想般的美妙时光。

也许,正因为没有一种疯狂可以重来,我们才会怀念那一晚的疯狂,不管它属于多么无知、一无所有的岁月,无论它多么短暂、多少遗憾,却永远都不再有了。从此后,在你平凡而成功的一生中,只有它永远不再了。因此,我们才如此钦佩理智的才华,并向疯狂的才华致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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